森林的夜晚从不沉寂。
各种细碎的摩擦声、断续的呜咽、以及远方野兽模糊的长嚎,在潮湿的空气里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小小的营地紧紧包裹。篝火徒劳地燃烧着,试图驱散这粘稠的黑暗,但那跃动的光芒之外,是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色深渊。
唐晓翼负责第一班守夜。他背靠冰冷的岩壁,身体看似松弛,实则每块肌肉都维持在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目光如刀,一遍遍刮过火光边缘那些随热浪扭曲变形的树影,耳朵过滤着风声里任何一丝不谐的杂音。亚瑟毫无血色的脸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在眼前,与跳动的火焰重叠,让他胸口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反复绞紧。
他守过无数次夜,在更恶劣的环境里。但这一次不一样。肩上的重量实实在在——不仅是身后这几个人的安危,还有远方海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的期望,以及一种他不敢细想的、名为“失去”的可能性。这种陌生的脆弱感让他烦躁,却挥之不去,只能更用力地攥紧刀柄,用金属的冰冷和实感来锚定自己。
后半夜换墨多多和尧婷婷值守。唐晓翼钻进低矮的帐篷,身体叫嚣着疲惫,意识却清醒得像被冷水浇过。帐篷外传来两人压低的、带着困意的交谈,偶尔夹杂着柴火噼啪的轻响。
他强迫自己合眼。在半梦半醒的混沌边缘,额头上忽然传来一抹微凉的触感——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他无比熟悉的、属于亚瑟的温度和力度。
他猛地睁眼,帐篷里空无一人,只有守夜者细微的呼吸声。原来是梦。一股尖锐的酸楚瞬间刺穿心脏,比任何实体伤害都来得凶猛。他侧过身,把脸埋进带着潮气的睡袋纤维里,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腥甜的铁锈味在舌尖蔓延,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哽咽。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那个总是从容不迫、仿佛能掌控一切的船王,在他心里扎了多深的根。深到仅仅是可能失去的念头,就让他痛得喘不过气。
天光未亮,森林已被乳白色的浓雾吞没。能见度骤降,众人收拾行装,在湿滑的雾气中沉默前行。连虎鲨都罕见地安静,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和脚踩在腐叶上的噗嗤声。
浓雾不仅遮蔽视线,更干扰着感知。扶幽手中的探测仪屏幕开始乱跳,指针像没头苍蝇般疯狂旋转。
“不对劲……”扶幽停下脚步,警惕地环视白茫茫的四周,“能量场……变得粘滞。有东西……在干扰我们。”
话音未落,周围的雾气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无声地翻涌、凝聚!雾中传来无数细碎的低语,听不清具体内容,却像冰冷的虫子直往脑髓里钻,搅得人心浮气躁。
“堵住耳朵!稳住心神!”唐晓翼厉声喝道,他自己也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焦灼。
墨多多用力摇头,那些低语仿佛在放大他内心所有的不安。尧婷婷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墨多多的衣袖。虎鲨发出焦躁的低吼。
突然,几条由浓雾凝成的灰白色触手,如同毒蛇般从雾中悄无声息地射出,直取站在队伍边缘的尧婷婷!
“婷婷!”墨多多瞳孔骤缩,本能地要冲过去。
但一道黑影比他更快!
唐晓翼如同鬼魅般掠过,眼神冷得结冰,手中短刀划出银亮弧线,精准狠戾地斩断雾触!被斩断的部分瞬间溃散回普通雾气。
更多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目标扩散至整个队伍!
“围圈!背靠背!”唐晓翼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镇定,瞬间稳住了阵脚。
众人迅速靠拢,结成圆阵。唐晓翼、虎鲨和墨多多在外,将尧婷婷和扶幽护在中心。
战斗骤然爆发。雾触诡异莫测,聚散无常,攻击角度刁钻,更麻烦的是它们似乎能吸收声音,让呼喊和提醒都变得模糊失真。虎鲨的蛮力打在雾气上收效甚微,墨多多也左支右绌。
唯有唐晓翼。他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刀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每一次挥砍都必然切断数条触手。他的眼神锐利得骇人,仿佛能穿透迷雾直视本质。他不仅仅在防御,更像在……狩猎。
“扶幽!核心!这东西有能量核心!”唐晓翼在混乱中高喊。
扶幽强忍着头颅里的嗡鸣,死死盯住探测仪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左前……三十度!波动峰值!”
唐晓翼目光一厉,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悍然突进!雾触疯狂阻拦,甚至在他小臂上留下几道冰凉的、如同冻伤的痕迹。但他不管不顾,眼神只锁定迷雾深处那个不断旋转的、更加浓郁的灰白漩涡!
“就是你了!”唐晓翼低吼一声,全身力量灌入手臂,短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刺入漩涡中心!
“嗤——”一声轻响,如同泄气。
刹那间,所有雾触应声溃散,扰人的低语戛然而止。周围浓雾肉眼可见地迅速变淡、消散,露出森林原本的模样,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场集体噩梦。
阳光重新透过枝叶缝隙洒落。
唐晓翼单膝点地,微微喘息,手臂上那几道诡异的冻伤隐隐作痛。他抬起头,看向惊魂未定的众人,目光在脸色苍白的尧婷婷和心有余悸的墨多多身上停顿了一瞬。
“没事了。”他站起身,声音因刚才的爆发而沙哑,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墨多多看着唐晓翼手臂上明显的伤痕,看着他眼中未褪的冷厉和深藏的疲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少年,其实也背负着山一样的重担。他不仅仅在带领他们前进,更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命护住每一个人,护住那个沉睡之人所在意的一切。
唐晓翼走到尧婷婷面前,递过去一小块压缩饼干:“压压惊。”
动作算不上温柔,语气依旧硬邦邦,但那细微的关怀,让尧婷婷心中一暖,轻轻点头:“谢谢晓翼哥哥。”
唐晓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前面观察前路。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转身刹那,他悄悄蜷缩了一下那只带伤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梦中那抹虚幻的、微凉的触感。
他深吸一口变得清冽的林间空气,将翻涌的心绪再次压回心底。
路还长,他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