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死了。
子弹打进他的胸膛，他抓紧了战友的手。
刑警这一行总会有猝不及防的危险，林涛染了一身血，叫了一声松儿。
“……交给你了。”
林涛明白他在说什么，也知道他最不放心谁。
并肩作战的好友突然倒下，林涛在悲痛之余又感到一丝庆幸。
秦明抱着张松的遗像，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没哭，眼圈却是通红的，衬的他脸更白，发更黑，在淅淅沥沥的雨里像只无家可去又被浸湿羽毛的鸟。
林涛把手里的伞撑开，罩到秦明头上，一把伞统共那么大点儿地方，把秦明死死的护住了，林涛就挪到伞外头去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秦明是张松的情人。
林涛见他不止一次，秦明长得很好看，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好看，他的五官单拿出哪一样都算不上惊艳，但合在一起，就像是把小勾子牢牢的勾住林涛。
细腰丰臀长腿，在一个男人身上毫不违和。
张松把秦明托付给他，秦明什么也没问，他伸手把雨伞往林涛那边推了推，“雨下大了。”
雨的确下大了，雨点儿砸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响，林涛雨伞外的肩膀湿了个彻底，雨水顺着他垂下去的手指流到地上。
林涛让人把秦明的东西都搬到了自己那里，他房子不大，但匀出间卧室总是可以的。
“——他怕你出事，所以先到我那住一阵子。”
秦明沉默的点点头，他抿着嘴唇，看了林涛一眼。
秦明其实没什么东西，林涛挽起袖子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带着他往家走。
像是回家，秦明想，要是回我跟林涛的家就好了。
秦明跟张松，其实更像是搭伙。
张松是喜欢秦明，但也就停留在喜欢，在某些时候，他拿秦明当女人看。
这不是秦明需要的。
他要一个平等的，灵魂交融的，有能力的人去爱他。
好吧，说明白些，他想要林涛。
毕竟爱情就是不明不白的。
秦明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林涛，是他第一次来找张松时灿烂的笑，还是两个人勾肩搭背回来时他看自己的眼神？
两个人坐在车里都有点拘谨，林涛的袖子还在滴水，秦明看了一眼，“林队长……您把外套脱下来吧。”
林涛同秦明一起坐在后座，他费力的把外套扯下来，手垂下去以免湿衣服碰到秦明，“你别太难过，都会好的。”
他想叫嫂子，却怕秦明听了更伤心，就没加称呼的轻声安慰一句。
“我知道。”秦明垂着眼睛，“麻烦您了，等过些天，我会回我那儿去的。”
“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车里安静下来，到了地方秦明也只是跟在林涛身后，林涛房子不算大，三室一厅，他提前给秦明收拾出来了一间，就径直带着他进去。
“先住这里吧，东西都在柜子里，浴室在那边，我就住对面，有事的话喊一声就行。”
“好。”
林涛又带着他回到客厅，给他倒了杯热水。
秦明发现桌子上还摆着跟他一模一样的一个杯子，想来是林涛的，这更让他恍惚。
“今天早点休息，我去浴室。”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毛巾和睡衣都放在你屋里了……今天先凑合吧，不习惯的话过两天再重新买。”
“已经很好了。”秦明想起来他跟张松在一起时，他从来没为他准备过这些。
浴室的镜子里映出他模糊的影子，秦明被沐浴露的泡泡迷了眼，他想自己可能是有问题，要不然怎么会在情人死后这样平静？
睡一觉吧。
林涛告诉他，“好好休息。”他为他带上了门。
秦明睡的并不安稳，半夜里口渴起来倒水时踢到柜子绊了一跤，砰的一声。
“怎么了！”
秦明一时说不出话，林涛冲过来把灯摁亮了。
通亮的灯光把秦明的脸照的更白，嘴唇几乎没有颜色，林涛没敢碰他，只轻声问，“摔着了？”
“……没事。”秦明扶着墙站起来，“就是绊了一下。”
“伤到脚了？我看看。”
林涛话出口就觉得不妥，看秦明也是有点瑟缩的样子，就把蹲下的动作收回来了。
他扶着他坐到床上，把红花油放到桌子上，“自己先揉揉，不行的话明天带你去医院。”
秦明应了一声，“你去睡吧。”
大约因为是晚上，两个人的声音都不高，又放的柔了，就给人亲密无间的错觉。
秦明暗自吸了口气，疼到有点发麻，青紫是肯定的，希望不会肿起来。
第二天林涛特地过来看他，秦明从厨房里探出头，腰上围着小围裙，
“脚没事吧？”
“没事。”秦明低着头摆弄盘子里的煎蛋。
“吃饭吧。”林涛把火腿放进嘴里，“我一会去上班，你在家里休息休息，电视遥控就在客厅里，要是想上网也行。”
“谢谢。”
吃完饭秦明要去收碗，被林涛拦住了，“我去。”
但秦明转眼又递给他一杯温度正好的水。
林涛觉得他们之间太客气了，客气的像是陌生人，秦明又用近乎讨好的手段来维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你不用跟我太客气。”林涛叹息一声，把外套穿上，“我走了。”
秦明听见门一响，他吸了口气，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手上有点疼，他低头看看指尖儿上的小水泡，轻轻笑起来。
秦明给自己倒了杯水，拿着遥控翻着电视节目看。他是真有点累了，起的早了晚上又没睡好，靠在沙发上就睡过去。
手机响起来，闹铃还是张松给他设置的那一款，秦明迷糊着连备注也没看，接通了就黏黏糊糊的嗯了一声。
林涛心里一颤，他猜到是把秦明给吵醒了，但他鬼使神差的没去提醒他，而是温声问，“中午想吃什么？”
“喝粥。”那边沉默一下，像是在思考，随后才回答，“……要荷叶粥。”
“好。”
买粥的林队长被他的同事撞见，“稀奇！你什么时候喝过粥啊。”
“突然想喝。”林涛付了钱，扬扬手示意告别。
他到家已经不早了，秦明正坐在沙发上，见他回来有点尴尬的去接他手里的盒子。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秦明道，“我当时睡着了。”
林涛换了鞋又洗了手，“喝粥吧，顺便买了鸡蛋饼，我去煮个面。”
秦明看着林涛端着热腾腾的面条出来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吸溜吸溜的吃面条。
“快吃饭。”林涛指指秦明的粥，“还热着呢。”
荷叶粥很不错，秦明喝了个精光，惹得林涛呵呵笑起来，“行了行了，下回再给你买。”
秦明看了他一眼，似乎羞涩。
“你中午一直都是回来的？”秦明问，“他之前中午从来不回来。”
他们都在有意无意的避开张松的名字，但偏偏知道话语中的‘他’是谁。
“有时候忙——”林涛顿了一下，“忙到几天都回不来。”
秦明喔了一声，“要是忙的话，就不用特地回来了，我给你添麻烦了。”
“嗨。”林涛笑起来，“我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你。”
秦明怔了似的，半晌才小小声的给出回应。
秦明是缺乏安全感的，他克制自己不在张松工作时给他添任何麻烦，不在他特定的工作时间发哪怕一条信息，但每个张松不回来的晚上，他总忍不住编辑一条又一条的信息，最后只问一句，“回来吗？”
秦明翻看以往信息记录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对话越来越少，张松几乎不回他的信息。
他们最后一天的信息还停留在秦明，“饭在锅里，回来热一热。”
张松没回来，秦明到了林涛这里。
有点讽刺，秦明甚至忍不住充满报复感的想，总有人比你在乎我，你看着吧。
日子很平淡，林涛中午晚上基本上都会回家，不回也会给他发信息或是打电话，偶尔会带点零食给他。
林涛习惯了秦明的存在。
秦明捏了点薯片吃，原味，有一点点咸。
已经晚了，他看了一眼表，指针正指向十一。
林涛还没有回来。
秦明准备等他，说明白点，秦明实在是想跟他发生点什么。
秦明想主动出击。
凌晨有雷雨，林涛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秦明想，他应该会回来的。
十二点多的时候秦明听到雨声，林涛开门时轻轻的，门一开就对上秦明有点疲惫的眼，“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林涛把外套脱下来抖抖雨水，“下雨了，记得把窗户关好。”
秦明垂下眼睛，“你这么晚都没回来，现在又在下雨……”
“嗳，没事儿。”林涛把衣服挂到阳台上，“好歹把案子破了，也能轻松轻松。”林涛心里明白秦明的关心，他不由自主的盯着秦明的脸看。
林涛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冒出头来。
“去睡吧。”林涛站起来，“熬夜对身体不好。”
雨下的大了，有闪电夹着雷声，照的屋里一明一暗的骇人。
林涛听见隐约的抽泣，哪怕使劲儿的压抑着，还是发出了细小的声音来。
秦明门半开着，林涛轻而易举的看见床上隆起的一团。
“秦明？”
林涛突然想起来张松曾跟他说，“秦明一个大男人怕打雷，每次都让我回去，矫情的很。”
又一声雷，秦明抱着被子扑在他身上，软乎乎的一团。林涛把他搂住了，秦明眼睛红通通的，鼻头也红通通的，发着抖往他怀里钻。
林涛没敢动作，就僵硬着伏在床边。
秦明怕雷声，但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严重，至少他认得面前这个浑身僵硬的男人不是张松。
“我害怕……”
林涛在心里叹息一声，他伸手拂开黏在秦明额头上湿漉漉的头发，把他搂进怀里。
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位小嫂子。
第二天醒来时林涛摸到一段细瘦的腰肢，秦明挂在他身上，脸贴着他的胸膛，他一动秦明就不满又委屈的哼唧一声。
要命，林涛摸摸他的脸蛋儿，这一个月光吃不动，秦明脸上都添了肉肉。
秦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林涛看见他薄薄的眼皮底下乱动的眼珠，“醒了？”
“我……”秦明看看林涛，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抱歉，我昨天，我失态了。”他咬着嘴唇，声音越来越低，“又给你添麻烦了……总是给你添麻烦。”
林涛摇摇头，问他，“早上想吃什么？我请了半天假，吃完饭我们出去逛逛。”
早饭是卧了鸡蛋的面条，秦明碗里那个有金黄的溏心。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超市买日用品，又顺便称了点速冻食品。
秦明说想吃水果，林涛就推着购物车陪他去挑。
“林涛，你想吃什么？”
秦明一回头，脸上笑容温柔，整个人好像会发光，吸的林涛移不开眼睛。
龙番的天气喜怒无常，两个人拎着购物袋出来，天上就又有点飘雨。
“快走，一会雨大了就不好办了。”林涛拉过秦明的手，牵着他往家走。
雨到底是没下起来，秦明倒是巴不得这路长一些再长一些，林涛手掌宽厚温暖，让他贪恋。
还不到十一点，一通电话就打过来，林涛的眉头皱起来，连答了几声好，最后说，我马上过去。
转过头来对秦明说，“又出事了，我得去警局一趟。”他们刚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林涛又道，“中午想吃什么点个外卖，我应该不回来了。”
林涛风风火火的出门，秦明在后面告诉他，“注意安全。”
门合上了，咔的一声。
秦明没什么事干，他给自己削了个苹果，一边吃一边翻手机。
他闭上眼睛，想想林涛，又想起了自己的旧情人。
情人，听起来不负责任又如此轻浮。
秦明笑了一声。
他给自己点了个外卖，是以前经常吃的小馄饨，三鲜，香气诱人。
“不要总是点外卖。”
“我看见你跟一个女人走在一起，”秦明眼睛黑沉沉的，“张松，你就这样对我？”
张松嗤之以鼻，“我们之间没什么。”他看他，眼睛里欲望露骨，“今天你自己弄给我看吧，啊？”
可秦明听得明明白白，张松说——他是个男人，我怎么会跟一个男人白头到老。
秦明吃了一颗馄饨，把眼睛里的水汽抹掉。
他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梦里一片春光灿烂。
林涛到了警局。
看现场的时候法医科李大宝几乎吐出来，“我的天！”
那女人四肢都被拆了下来，屋里苍蝇乱飞。
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藏在屋里，他冲出来对着门边的李大宝就是一刀。
“小心！”林涛把李大宝推了个踉跄，拿手一档之后连忙摁住他。
女人是他女友，男人不满她出轨，用刀把她切了个七零八落。
充满悲剧性，但男人也难逃法律的制裁。
林涛看看自己包扎好的手，“行了，算工伤。”
“大不了分手呗。”小黑叹气，“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相亲三十多次仍然失败的李大宝摇着头，“爱情这东西没道理呦——嗳？”她偏过头看林涛，“你最近很不正常啊，不会谈恋爱了吧！”
林涛没承认也没否认，“行了，剩下的就没我事儿了。”
他回家时还买了个小蛋糕，但毕竟手不太方便，就用一只手拎着，另外一只手揣进衣兜里。
秦明为他打开门的时间刚刚好。
“你手怎么了！”
林涛就站在他面前，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和水色，不加丝毫遮掩的展露出来。
这不该是面对他的感情。
可是自己对秦明，是对嫂子该有的感情？
想让他成为我的。
“划了一下。”林涛说，“没事儿。”
“林涛。”秦明没叫林队长，他眼里的情感袒露的清楚明白，“我很担心。”
“我买了蛋糕。”林涛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着他坐下，“吃点儿？”
怎么没反应呢，秦明想，林涛怎么会不懂？还是自视过高了，林涛……压根就没有这个意思？
小蛋糕甜甜的很好吃，秦明心里却苦成一团。
“我家里边让我去相亲，你觉得呢？”
“挺，挺好的。”秦明垂着脑袋，一勺接一勺挖着小蛋糕，“那我过两天就，就搬走吧。”他难过的想掉眼泪。
相处这么久了，秦明以为林涛也应该对他有了感情。
第二天早饭是小面包，中间掏洞放了火腿，林涛做的。
“你慢点吃。”林涛叮嘱秦明，“慢点吃。”
秦明咬了一口，“我今天去找房子……”第二口的时候他“呀”了一声。
被他咬开的面包里，一枚戒指端端正正的站着。
秦明错愕的抬起头，看见林涛正朝他笑，“留下来吧。”
“做我的秦明。”
秦明仰着头看他，终于是生机勃勃的样子，“你爱我？”
林涛凶狠的吻他，口腔中出现血腥味儿也不放开。
戒指被太阳照出斑斓的光。
秦明听到了林涛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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