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医

　　林涛抓犯人受了伤。

　　被他追的人穷凶极恶，身上背着十几条性命。

　　林涛追着他跑进深山密林。

　　犯人没追上，却在这迷了路。

　　老天爷脸色变化无常，大雨倾盆，把林涛手臂上的伤口泡的发白。

　　他跌跌撞撞的走，感觉逐渐控制不住身体。

　　太窝囊了。

　　林涛咬紧牙关，又走了一段，面前闪出一扇竹门。

　　不知是不是林涛的错觉，到了这里，雨点都平静下来，他还没伸手拍门，门就吱呀一声被从里推开。

　　“……救命。”林涛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就扑通一声摔在门前。

　　开门的人白衣广袖，他蹲下身子去看林涛的脸。

　　素白扫在泥水里，竟然纤尘不染。

　　林涛迷迷糊糊醒过一次，有只沁凉的手搁在他额头上，让他舒服的叹息一声，眼前一团白光，隐约还有条挺大的尾巴，林涛刚想开口，那只手一点，他就又失去了意识。

　　雨停了。

　　林涛睁开眼。

　　他伸手去摸自己腰上的枪。

　　里间先闪出一抹白，随后林涛看清楚了他的脸。

　　林涛的枪抵在来人身上。

　　因为他看见他身后那条尾巴。

　　“醒了就赶快走。”

　　林涛先看清了他鼻尖上跃动的小痣。

　　“你叫什么？”

　　林涛离他很近，都能看清楚他瞳孔晃动，他快速的眨眨眼睛，把头偏过去。

　　“老秦。”对面人说，“问我做什么，你该走了。”

　　老秦看起来并不老，脸庞甚至还有点稚气，两缕发丝从松松的发髻里掉出来。

　　林涛盯着他的尾巴，手里的枪还是指着他。

　　“你伤不了我。”老秦叹息一声，“治病是我的本分——我已经发过誓，这辈子不再救人……”他声音低下去，“我给你指下山的路。”

　　林涛升起来一点好奇心，他把枪放下，转身又坐回床榻上，“为什么？”

　　老秦嘴唇一动，他看着林涛，“你能看见我的尾巴，是因为我给你吃了灵草，过两天，你就什么都不会看见了。”

　　林涛换个姿势，“你这人真奇怪，妖不妖有什么所谓，更何况你们不是要行善积德，治病救人不是更快？”

　　林涛没有要走的意思，老秦听了这话竟露出怀念的神色。

　　几百年前，老秦还不是老秦。

　　他化名秦明，行走世间，路过医馆看见木匾上两句诗。

　　但愿世间无疾苦，何妨架上药生尘。

　　秦明想，这大约就是他追求的大道。

　　于是拜医馆先生为师，修习医术，治病救人。

　　妖族有内丹，秦明也不例外。

　　狐族内丹本来就多带了灵气，又受秦明心性影响可治百病。

　　医馆先生姓刘，每当刘先生遇到疑难杂症，秦明就悄悄吐出内丹相助。

　　久而久之，刘先生声名远播，找他瞧病的人络绎不绝。

　　秦明用内丹救人，到头来名声全落在师傅身上，他也不恼，倒是开心的很。

　　但刘先生怎会察觉不到异常？自己的斤两他明明白白，那些平常的草药也不可能发挥那么大的效用。

　　于是他和儿子设巧计抓人。

　　秦明没想到人比那些道貌岸然的捉妖师更可怕。

　　刘先生假装病重，待半夜秦明拿着内丹来救就将他抓住。

　　那时候秦明修为尚浅，遇到了这事竟然也只是懵懵懂懂，他想了半天，想着如果刘先生拿了他的内丹治病救人，那也没什么不好。

　　但没了内丹，他几乎维持不住人形，勉强走了百步就摔在街上。

　　救他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笑起来春光灿烂。

　　“我姓林。”

　　秦明尘世间走了一遭，修行反而变的缓慢，于是他隐于坊间，虽然还坚持大道，却不再人人都救了。

　　刘先生拿了内丹，转眼就飞黄腾达，秦明时常循着内丹的气息去看，终有一天，刘家刚换的深宅大院里挂起了白帆。

　　父子相残，他儿子给刘先生下毒，就为了他手里包治百病的内丹。

　　秦明悚然，人世间所谓的道义在他心里土崩瓦解。

　　后来救他的恩人病重，秦明拿回内丹倾力相救，奄奄一息的人转眼就有了生气。

　　这事太神奇，求医问药的街坊又多起来。

　　秦明只救生死一线之人，每每救下孩童，他们总会扯着他的衣服要摸尾巴。

　　事情终究还是闹大了。

　　“老秦，你想什么呢？”

　　他的恩人死了，就在他眼前。

　　但此时此刻他的脸又跟面前这个男人重合。

　　“林涛？”

　　面前的男人应了一声。

　　早该料到了，秦明想。

　　“你知道我叫什么？”林涛反而来了兴致，追着他问。

　　“没什么了。”

　　“你不如跟我下山去，现在人世繁华，总比你在这里要过的好。”

　　秦明摇摇头，人世繁华，却让他这只妖怪都寒了心。

　　他对恩人有愧，但现在，他们两清了。

　　“我有套房子，你要是愿意，我能分你一半。”

　　秦明还是摇头。

　　林涛不再说话了。

　　“你走吧。”秦明道，“一直向前走，别回头。”

　　林涛生出一股失落，他鬼使神差的问，“我还能见到你吗？”

　　秦明嘴唇一动，他说，“也许。”

　　林涛往前走了不过百步，再回头竹屋已经消失不见。

　　他要抓的人崴了脚，林涛动手抓人毫不费力。

　　那天的老秦像是一场梦。

　　林涛分不清真假，也寻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