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过敏

秦明刚来龙番的时候挺忐忑。

毕竟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的，你也能想象到一个西装革履寡言少语的实习生其实是不大招人待见的。

他跟着前辈观摩学习，这是他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新鲜尸体，怕也有一些，但更多的是兴奋。

刀握在手里的时候很安心。

好几年，秦明并没有失其本心，只不过当年的兴奋没有了，感觉也实在是找不回来。

李大宝举着手机在眼睛前晃来晃去，手机后头打开的手电筒亮的要命，“哎秦科长，你看他们拍的那小视频没有？就是特火的那个，过了几年眼睛里没有光了。”

秦明看她一眼，“强光对眼可能会导致失明。”

“哎呀。”李大宝使劲眨眨眼睛，把手机电筒关掉，“人家小姐姐水灵灵的大眼睛拍出来真好看。”她把圆框眼镜戴上，“哎呦眼前一片花。”又把眼镜往下拽揉揉眼睛。

秦明坐着看书，时不时喝口手边的速溶咖啡。

李大宝揉完了眼，就拉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哎秦科长，你来局里多长时间了？”

秦明愣了一下，然后翻动书页，“三五年了。”

李大宝又凑近了一些，“那是三年还是五年？秦科长没想到你这方面这么不严谨啊。”她没恶意，但秦明听了不太舒服，他抿抿嘴唇，皮笑肉不笑的指指桌上的电脑。

“好不容易歇一会儿，放松嘛，不要变成工作狂。”她把手一摊，“咱俩聊聊呗。”

有什么好聊的，秦明嘴角一动，想都不想就打算拒绝，结果被塞了个苹果，李大宝变魔术似的晃着手，“拿苹果贿赂一下。”

苹果。

在秦明这里，苹果是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接苹果！”

秦明其实不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但前提是在深入了解他之后，但好些人被他绷得死紧的脸给吓退了。

秦明其实也成为过谁的青春。

林涛扔的苹果总能稳稳当当端端正正的躺到秦明手里。

林涛给他送的苹果总是又大又甜，还长的好看，红彤彤胖乎乎。

那时候俩人都没什么钱，一块做着兼职，苹果这东西应季的时候便宜大碗，可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又贵又难吃。

可林涛的苹果一年四季都没怎么变过味儿。

有一回秦明到林涛寝室去，在门口就听见他室友吵吵，“我说林哥，你这是挑苹果还是挑媳妇儿啊？差不多得了，哥几个是真吃不下去了。”

林涛苦笑一声，“黑心商家给我尝的那个齁甜齁脆，剩下的这箱子难吃的要命。”他又叹口气，“第六个，我是真吃不下去了，要吐了！”

秦明喉咙一哽，咬着嘴唇没说话，悄悄回自个儿寝室了。

早饭中饭晚饭，再加每天一个苹果。

他俩在一块的顺理成章，林涛帮他占座位，偶尔去旁听大课，隔一段时间就一块儿去改善伙食，挺好的，秦明那时候想，一直这样也挺不错。

后来就是毕业。

在图书馆的讨论室里，林涛说他要去x市，离龙番不远也不近，而且过去的话发展会好一点。

电脑屏幕光有点刺眼，秦明努力眨眨眼睛，挽留的话在嘴里转了又转。

他什么也没说。

李大宝轻轻推推秦明，“秦科长，吃苹果啊。”

秦明嘴角一动，他把苹果塞回给李大宝。“……我过敏。”

秦明去火车站送了林涛。

俩人什么也没说，气氛凝重的像是永别。

毕业就等于分手，这么俗套的戏码，秦明没想到会发生在自个身上，送完林涛他破天荒去了次酒吧，点了杯光是看就很苦涩的酒。

叫别离。

后来秦明从实习生一路做到法医科秦科长。

“求而不得是人生常态。”法医见多了生死，他能够很坦然的用这句话安慰嚎啕大哭的男人或者女人。

李大宝被他的理由惊的瞪圆了眼睛，嘴里嘟囔着“毛病真多”，咔嚓一口咬开苹果。

秦明继续翻他的书，只不过文字像是鬼画符，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懂。

“哎！”李大宝拿着手机给秦明看，“谭局发了消息说下午要开什么……交流会。”她又咬了口苹果，含含糊糊的问秦明，“吃煎饼果子不，这都一点了。”

秦明摇摇头表示拒绝，又拿出手机确认一遍消息，随后把已经凉透的咖啡喝光。

李大宝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大葱和香菜味儿，随便扯了张纸巾擦嘴，又喊起来，“小黑呢，走该去开会了！”

政治会议，冗长且无趣。

秦明低着头摆弄手里的钢笔，冷不防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一抖，秦明记性不差，更何况那人刚在他脑子里追着李大宝给的苹果转了好些圈儿。

“感谢大家的信任——”

又听谭局说，“经上级领导批准，x市林涛将就任龙番刑警队大队长……”

底下掌声噼里啪啦响起来。

秦明一抬头，正跟林涛含笑的目光对上，他想躲，又觉得那就是露了怯，于是两人不躲不闪对视了好一会。

林涛蓄了一点小胡子，其他没怎么变，自然是休闲夹克，看起来没有刑警队长该有的样子。

林队长请新同事们吃了顿饭，秦明要离开时他几步就追上来，“秦明。”

秦明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大约是“故人重逢物是人非”，还附带一点悲怆。

“秦明我不走了。”林涛跟他离着得有一米远。

“你来龙番找我？”

林涛说是。

林涛是主动请求调过来的，x市比龙番更有前途，可林涛后悔了。

他后悔当年没选择留在龙番，又不敢一事无成来见秦明。

秦明心里有个疙瘩，林涛这回回来，就是为了给他解开。

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