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是化乐派出所。郑胜律师也是临时决定要先去这个地方。
还是那条老路。路面极其滥、极其窄，坑坑洼洼，特别难走，平均车速16码。
崇山峻岭中，云蒸霞蔚。汽车在那条土路上颠簸了很长时间，直到整个人头晕目眩浑身几乎快要散架的时候，目的地到了。彭雨带着两个律师来到化乐派出所。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分。派出所只有两个吊儿郎当的小警察在值班。郑胜和王杰拿出了律师证，说是要了解一下彭克忠的案子，两个小警察顿时慌了神，说话也有些结巴了。郑胜律师微笑道：“四年之前，彭克忠被猪场村霸乌温荣一家打成轻伤，法医鉴定结果已经提交给了你们派出所，我想了解一下那个案子谁在管？”
其中一个小警察说：“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还没有到这地方来。当时的所长好像叫邓勇方，早就已经调走了。你们说的情况，我从没有听过。至于彭克忠被杀一案，已经由县公安局刑侦部门接手，案子的进展我们也不清楚。对不起。”
郑胜律师说：“彭克忠被残忍屠杀这个案子，我知道是县公安局刑侦队在管。我问的是他被杀之前的案子，他当时报案是找的你们化乐派出所，法医鉴定报告也是提交给了你们化乐派出所，这结果我当然得找你们化乐派出所了解。你说对吧！警官同志。据我所知，他被打受伤后医药费用是自己垫付，当事人也没有受到法律制裁。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知道这个案子是归谁管，我需要他给我一个说法。”
那小警察说：“我不清楚你反映的情况，具体细节你得去问邓勇方。”
郑胜律师摇头道：“可是你刚才告诉我，以前的所长邓勇方已经调走了。”
小警察说：“对啊！调走了，我来之前就已经调走了。”
郑胜律师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他连案子也一块带走了？”
小警察重复道：“我已经说了，我不清楚。你只有去找他。”
郑胜律师失望地道：“你肯定也不清楚那个姓邓的调去了哪里，你甚至也不清楚他现在的联系方式。看来我和你谈半天等于对牛弹琴。你们这里谁管事？”
小警察说：“当然是所长了。”
郑胜律师说：“那么你们所长是谁？在哪里？我要见他。”
另外一个小警察说：“不好意思，所长出去了。”
郑胜律师追问：“去哪了？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
两个小警察几乎是异口同声说：“不能打，所长出差了。”
接下来再问别的，他们几乎是一问三不知。律师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离开的时候，两个相对而言素质还算不错的律师只差骂娘了。
幸好他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农村办案，什么样的问题都会碰到。
到家时，天已黄昏。小妹彭菊还在家里陪母亲，因为已经提前有电话沟通知道今天二哥彭雨会带律师来家调查。小妹已经煮好了晚饭。老屋里围满了父老乡亲。
家里开席六桌。律师需要见的人几乎都在。
这就是农村风俗，应该说是化乐当地农村风俗。但凡某家有点大事小事，全村人都会集中过来。一则凑个人头，二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饭后，王杰律师照着彭雨提供的《举报材料》，逐个点名。
三叔彭世顺老人首先出来说了那惊魂的寒夜：自己起床切马草，如何用凳子接住了那对着彭克忠劈去的雪亮的刀锋，如何拦下一干恶贼后把彭克忠放跑了。说到动情处，老人跳将起来，把袖子撸到手肘之上，粗声大气骂道：“现在这案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的儿子彭老三又被他们给关了起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有人领个头，老汉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要把那个顺河给它炸个底朝天。”
郑胜律师问道：“你的儿子被他们关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彭雨解释说：“这是另外一个案子。这两天本来一直要给郑老师汇报此事，可一直不知怎么开口。我的心里比较乱，我打算等过两天咱们到水城递材料的时候，再来和两位老师商量如何来处理三叔提到的这个案子。三叔的儿子叫彭猛，是我的三哥。他从云南带回来几条枪，六 四。有天喝高了领着另外一个叫彭新的兄弟去顺河扬言给我哥报仇，结果没碰到仇人，两人开枪打穿了胡家的木门，后来被化乐派出所的警察给抓了，现在还关在看守所。我去看过他们，警察不让见。”
郑胜律师听明白了，心中确实感到惊讶，沉吟道：“持枪，行凶，这是犯法的呀！坐牢肯定少不了。现只能这样做；在你哥彭克忠这个案子当中，警察有许多不作为或不公平的地方，我们可以用这些东西和他博弈，既然人已经被抓了，让他们放弃起诉显然不可能，但因为我们手里还有点筹码，实在不得己只能和他们做交易。如果他们愿意合作的话，那么在量刑上面还可以争取从轻或者减轻。”
彭雨表态道：“只要能把三哥和彭新放出来，做什么交易我都可以考虑。”
郑律师摇头道：“人都已经被抓了，哪有那么容易放出来。”
彭世顺老人关心地道：“那么请问律师，我家三儿大概会被判多久？”
郑胜律师说：“你这个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看怎样去做了。如果前期工作做得好，警察也愿意配合的话，最多也就判三五年而已。”
老人长舒了一口气，道：“三五年还好，转眼就出来了。只要不被他们拿去枪毙就好。坐几年牢怕什么，还管吃住，只当是在外省打工没赚到钱就行了。”
现场众人都说：三老头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
由于时间关系，郑胜律师让助手王杰抓紧了取证工作。
老屋院子中间牵了200瓦电灯泡，众人围坐灯下。夜风轻拂，蝉在低吟。
付立学二舅出来说了彭克忠只穿了一条内 裤逃到他家躲避，他用猎枪堵住了胡家姐弟，不让他们进屋搜查，后来还安排侄儿付林用摩托车从小路送彭克忠逃脱的事情。由于已经过了许久了，具体日期记不清楚，只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
周明学说了在蔡必万家玩牌那晚，率众保护了彭克忠的过程。
每个人的话，王杰律师都极其认真的做好记录。
现场虽然挤满了善良的父老乡亲，却非常安静。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蔡必万、付林、罗信贵、周成、蔡长贵等人都站出来说了他们所见所闻，每个人都义愤填膺。所反映内容和彭雨提供的《举报材料》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王杰律师把他们每个人所说的话分别整理成调查笔录，然后逐字逐句念给他们听，有争议的地方再重新做了修改，得到准确无误的完整材料之后，分别让他们签字再压上手印。幸好，这几个愿意出来作证的乡亲都会写自己的名字。
几乎每个人都表态，法院开庭的时候，他们一定要去到现场。
郑胜律师笑道：“你们有这份心，有这份情，小彭一家人都会感激，甚至九泉之下的彭克忠也会感激你们。但是，这出庭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即便是你们想出庭作证，那警察和法官也未必会让你们去。你们若有机会出庭，这案子就好办了。”
小队长周明学感到不解，问道：“当官的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庭作证？我们虽然没有文化，但这道理还是知道的。我们出庭作证讲的是事实，讲的是道理。绝不会信口开河，这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杀了人还不让人出来说句公道话，简直是岂有此理。除非是胡家用钱上下都打通了。这叫什么世道？”
郑胜律师说：“中国的法律上面有一条叫做‘疑罪从无’，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说仅凭怀疑和推测的证据不能算是证据。各位所反映的情况，几乎都能证实胡远笔参与了犯罪：带着刀，带着人，明目张胆跑到你们这个地方来行凶，还不是一次两次，我看过你们全村人签字那份证明。最后彭克忠得到大家的保护，一次又一次虎口脱险。结果因为他去了顺河，去了胡远笔家那地方——就被杀了。可是偏偏那一回胡远笔却没有参与。没在现场。这就麻烦了。彭克忠至今和那个胡远笔还是夫妻关系，胡远笔大可对警察说，她是来过杉林，她是带着人带着刀来过你们大坡上。可她那是来玩，来干别的事，不是来杀彭克忠。这夫妻间的纠纷就有点不好处理了。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带刀带枪之事也常见，我今天还看见好几个人背着缠着红缨的马刀在公路上旁若无人的行走。总之她有的是说辞，通过这个案子可以得出结论，那个女人老奸巨滑，一点不傻。一般恶毒的女人几乎都有点小心机，警察未必能够抓得到她的把柄。话说回来，那警察也未必会去抓她的把柄。除非有某种非让他们去搜集这些证据不可的理由。如果当时胡在你们这地方把彭克忠杀了，那么她就跑不掉了，她带来的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至少有几个人会为彭克忠偿命。”
大家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胡远笔会不被警察抓去枪毙。尽管律师用大家都能够听得懂的话做了很详细的解释，可是每个人心里都认定了：胡远笔才是罪恶之源，杀人凶手胡海只是她的一杆枪，这个女人才是幕后主谋，她才罪该万死。
没有一个人能够接受律师的说法，包括彭雨年迈的母亲。郑胜律师耐心说道：“各位的证词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条，从逻辑上来说，胡远笔参与犯罪这已经是非常清楚的事实，我们会把各位的证词递交给警察，递交给检察院，至于最终他们会不会采纳我们提供的证据，这个，其实我们律师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夜很深了，彭雨让乡亲们先回去休息。
众人散后，郑胜律师说：“你联系那个李中仁，明天我们要见他。”
彭雨说：“已经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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