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巨响，烟花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绽开五颜六色的花火。
刹那的芳华，犹如指尖流沙，又仿若一个明媚又细碎的梦。
突然，一个身影遮住了我的视线，在漫天花火的映衬下，他的脸变幻着色彩，让我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他一挥手，身边的人便齐齐退了下去，还顺带关上了殿门。
灯影婆娑，与窗外明艳的烟花形成了对比，隔着一明一暗的光影，我看见他一步步向我走近，步调微晃，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一般。待到走得再近一些，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袭来，他果然是喝醉了。
我这才细细瞧着他，几日未见，他削瘦了许多，徒增了一份肃杀之气，平添了一丝天子威严。
是啊，他现在是皇帝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不再是那个能和我一起吵架拌嘴，求我带他去鸣玉坊的少年郎了。
他忽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我，我吓了一跳，刚要挣脱，却听见他哽咽的声音，他说：“小枫，不要离开我……我不想要她们，我只想要你……”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可笑，我仿佛将整个花园都搬了进来，却偏偏没有我想要的那朵花，偏偏没有！我想要给她独一无二的爱情，可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给别人……”
他沙哑的声音犹如寒风过境，孤寂又无奈。这倒像是我负了他。
我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肩上的人早已熟睡，他的眉毛微微皱起，像是做了一个不太和谐的梦。现下的他，是少有的平静模样，敛去所有锋芒和锐气，像是那个梦里时常飘过的翩翩少年。
他说：“我呀，希望天天把我的小公主捧在手心里。”遥远又梦幻……
我揉了揉已经发麻的肩膀，想叫人将他抬到床榻上，却发现下人早已不知去向，便只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抬到床上。因了今日本就起得早，宴会礼仪又繁多，我早已精疲力竭，和衣便在他身旁睡下了。
“醒了？”
我一睁开眼，便迎上了一双炽热的双眸，有些无措地问道：“现下是几时？”
“巳时。”
“你是何时醒的？”
“卯时。”
我有些惊奇地问道：“你足足等了我两个时辰？”
他打了个哈欠，半慵懒半带风流地说：“我也想早些起身，奈何夫人一直手脚并用地抱着我，我脱不开身，只得误了早朝。”
我这才发觉，我的手臂一直搭在他的腰上，大腿也缠绕在他身上，动作好不暧昧。
难怪他挣脱不开，还误了早朝，我面带愧意地收回了手脚，见我有些窘迫，他说道：“无妨，这几日的朝务我早已处理完，今日又是新年，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大臣们互道些祝词，不去也罢。”
我不满地喃喃道：“谁一直抱着你呀？明明是你昨晚喝醉了，一直抱着我不肯撒手。”
他说：“那我们便扯平了。”
说罢唤来了永娘，替我梳妆，他又自顾自去换了衣裳。
女子梳妆本就繁琐，我才刚刚洗完脸，就见他身着一身青衣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束梅花。
窗外的雪还没有化，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只余窗前的一点红和一点青，红的是傲雪凌霜的梅花，青的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他矗立在那里，如同傲立于雪中的劲竹，寒梅翠竹，两相映衬。
看着永娘为我梳妆，他忽然来了兴致，拿起了螺子黛摆弄了一番，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我来给你画眉。”
我看着他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本就是一双写文作赋的手，现下却拿起了女子梳妆的玩意，好生怪异，不由得嘲讽道：“你会画眉吗？”
“没画过，我想试试。”见他难得认真的模样，我所幸闭上了眼，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那你画吧，可不要画得太难看！”
许是我的样子逗趣到了他，他竟笑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殿中，是久未有过的肆无忌惮的欢乐。
我们离得那样近，他温热的鼻息都扑在了我的脸上，痒痒的。不知道画成了什么样子，我忍不住好奇的睁开眼，迎面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其中倒影着我的影子，眼底余光，尽是我一人。
画完了之后，他细细打量着我，似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我刚要转身去看铜镜，却被他捏住了下巴，说道：“你莫要心急，且等一下罢，我还没有画完。”
说着又拈起了几朵梅花，放在了砚台上，研磨出了红色的汁液。
他用手沾了花汁，点在了我的眉心，我方才明白，他这是要描花钿。
他以手指勾转，涂抹间不逊于用笔，我曾看过他在鸣玉坊画踏歌行乐图时得心应手、挥洒自如的模样，现下便对他多了几分信心。
过了一会，他才将我的身子转过来，我细细观察铜镜中的模样：峨眉弯弯，额间一朵小小的绯红梅花描摹得极为细致，仿若正待枝头含苞怒放，更衬得眉目如画。
他似是觉得还少些什么，便折了一朵开得最艳丽的梅花插在发髻上，如此这般，虽不及永娘打扮得标致，却也别有新意。
他盯着镜中的我看了许久，我也在看镜子，目光在铜镜中交汇。镜中那个俊秀的男人突然眉毛一扬，嘴角慢慢挑起个笑，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名花倾城色，与汝甚相宜。”
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敷衍道：“听不懂。”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调侃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他这一说，我便生气了，回道：“后宫女子多的是，陛下若是想找解风情的，何必来我这里？”
我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因为我从不称他为'陛下'。
他立刻回击道：“皇后倒是大度，给朕寻了十四位美人还不够，昨日又添了一个给朕。”
呵，他还在记恨昨晚的事情，这人真是无趣，硬生生地破坏了好好的氛围。
我觉得郁闷，他又叫时恩拿来了红纸，自顾自地写起了对联，也不同我说话。
他字写得龙飞凤舞，我虽然不懂书法，也觉得气势非凡。我忽然来了兴致，也不顾刚刚同他争吵过，凑到他面前，说道：“李承鄞，你教我书法吧。”
他竟没有嘲讽我，起身将我按在座前，说：“你先写几个字我看看。”
我哪里会写什么字，中原字那么复杂，我用了四年才堪堪记清。
我拿起笔，笔划了半天，才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大字'李承鄞'。
我听到背后传来轻笑声，他打趣道：“小娘子这么喜欢我呀，连平时练字写的都是我的名字。”
他叫我'小娘子'，仿佛我们现在并不是皇上和皇后，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春屏画眉，束发簪花。
我说道：“可我只会写这三个字。”
他摸了摸我的头，叹气道：“那我来教你吧。”
他忽地握住我拿着毛笔的手，我吓了一跳，连笔都差点儿掉了下来，他却只是笑，另一只手揽过我的肩道：“专心些。”
他就真的只是教我写字，我却分了心，待到回过神来，红色的纸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天荒地老'。
我问他：“天荒地老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长长久久的意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时时恩忽然不和时宜地进来，行礼说道：“陛下，叶丞相求见。”
他似是不悦地皱起眉毛，说道：“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我，表情忽然沉重起来，对我说道：“小枫，近几日我可能不能时常来了……”
许久又添了一句“你等我……”
他口型将张未张，又是欲言又止。
我心下明白，他是储君，就是再清闲又怎能日日得见，便回道：“知道了。”
他脚步沉沉，似是不情愿般迈出殿门，殿前的清月又得圆满，不知何日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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