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汝大到酒吧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来的这一路上他都有些心绪不宁。
20年的好朋友，好伙伴，一朝分开，再次重聚，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余家升彻底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闫汝大过得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
虽然当初余家升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他那么大一个难堪，加上Doris的事，Y&Y的股票接连下跌了好几天，但因为余家升走之前部署得当，公司的损失还在可控之内。Tina接手余家升的职位也很顺利，各部门都很配合，交接材料，汇报文件准备的也很齐全，就连Nico对Tina的辅佐也是尽心尽力。最重要的是卡洛斯，他并没有因为余家升的离开而改变投资计划，起码是目前没有改变，似乎是要再观察看看，所以Y&Y内外的局势也因此得以缓和。虽然股市上还有一些小幅震荡，但于大局而言已经威胁不到什么了。
闫汝大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余家升的善意。但凡余家升在任何一方面要想来点儿“阴的”，他都可能要面临“天崩地裂”的局面。
但要闫汝大感激余家升他却是感激不出来的。Doris的事还有目前的危机，虽然都是闫家有错在先，但这两件事走到现在，特别突显了一个现实，那就是余家升真的太稳得住了。
因为稳得住，所以他可以在不声不响之间把闫家和Y&Y都捏在了手心里。现在他又和殷赏走到一起，包公自然成了他强有力的后盾，那两厢强强联手之后，余家升若想把Y&Y收入囊中，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了。
闫汝大突然很庆幸余家升离开了Y&Y，倘若他没走，而是依闫汝大之前那个愚蠢的想法去了欧洲，指不定后面又会出什么事。
所以现在，他闫汝大和余家升，在所有的恩怨面前算是扯平了。但是，那20年的兄弟情意便也自此淡薄开来。自私是人的天性，谁也做不到面对辜负可以一笑了之。特别是那个人还曾经是自己最看重的兄弟。
余家升做不到，所以他面对闫汝大的调令选择了离开，走前顺便还给闫家挖了个坑，彻底断了所有恩怨。
闫汝大也做不到，所以即使余家升在坑里给他留了砖块儿让他可以爬出来，即使他知道闫家才是一切的原罪，他对余家升的感情也再回不到从前。
摔碎的镜子就算再怎么拼回去裂痕也永远存在，无法复原。碎了就是碎了，破镜重圆本就是一种骗人骗己的粉饰太平。
因为闫汝大一直这么想，所以当包公亲自电话过来约他“晚上一起聚聚，和家升喝一杯时”，他心里瞬时各种滋味翻涌而来。
“男子三人组”曾经的美好时光和所有的恩怨搅在一起，闫汝大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余家升，怎么再和包公坐下来像以前一样喝一杯。心里的怨怼、羞愧、隔阂、想念仿佛一个麻线团儿在闫汝大的心里滚来滚去，搅得他不知所措。
“别和我说你忙来不了。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们俩恨得牙痒痒，那不如出来喝一杯，干一架，这才是男人。”闫汝大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包公便看透他似的抢先道：“特别是你和家升，20年风雨与共，真要以后老死不相往来那也应该好好说个“再见”。难道要像个小心眼儿的老太婆一样，一辈子都把过不去的恩怨放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咀嚼，折磨自己?你好好想想吧。晚上等你哈，不见不散。”
“喂……” 闫汝大刚张开嘴巴，电话那边就已只剩“嘟嘟嘟”的忙音了。他瞪着断线的手机愣了愣，忽然想到以前自己强势的命令余家升时，是不是也这么讨厌……
余家升的小酒吧在一大片娱乐场所里，晚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闫汝大开着车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一个停车位，然后又腿儿着下车走了一会儿才走到那个酒吧。
刚走到门口，闫汝大就看到门外立了个牌子写着“Lady Night，女士限免任意一杯酒水饮料”。闫汝大挑眉，推门进去，马上就有服务生过来迎接，听说他找余家升，服务生便直接把他带到了吧台那边。
酒吧里人意外的多，吧台前也都坐满了人，不大的舞台上有人在吹啦弹唱，整个酒吧人声嘈杂，但却不会让人感到吵闹与烦躁。
闫汝大随着服务生待走到吧台前，一眼就看到了在吧台后和服务生一起忙碌的余家升。他穿着服务生特有的围裙，完全没有老板样子的帮忙接单，拿酒，拿小食。看到闫汝大过来，余家升愣了下随即笑道：“来啦，你先找个地方坐，包公还没到，我一会儿过去找你。”面容亲切的恍如闫汝大印象中旧日时光里课余打工的那个好朋友。
“好。”闫汝大目光在余家升脸上停留了几秒，转过身，看着一屋子人正不知道要往哪里找座位，刚才领位的服务生又过来将他带到了一个预留桌子前。
闫汝大坐到半圆形的藤条椅子上，点了两瓶百威，接着便随意打量起这间酒吧，还没看仔细，余家升就已经摘了围裙走过来了。
“Sorry,今天新项目试营业有些忙。”余家升坐到他对面笑笑：“想喝什么？我请客。”
“我已经点了，不用你请客，我又不是lady。”闫汝大下意识顶回去，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他俩已不是以前的兄弟了。
余家升却不在意的微笑道：“好，下次带Tina来，周四我们有活动，女士都可以限免一杯酒水饮料。”正说着服务生端了闫汝大要的啤酒过来，余家升又点了一份洋葱圈才叫服务生离开。
“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炸洋葱圈，尝尝我们这里的手艺也给点意见。”余家升说着拿起一瓶啤酒打开喝了一口说道。
“事先声明，洋葱圈你点的，我可不付钱。”闫汝大也拿起啤酒打开：“别一会儿结账时和我耍赖。”
余家升笑着点头：“安啦，不会讹你的。”
闫汝大低头又喝了一口，顿了顿说道：“你怎么样？和殷赏在一起了？”
余家升点点头，看向闫汝大：“我看到财经新闻了，你辛苦了。”
“每次你捅了漏子还不都是我给你擦屁股。”闫汝大白了余家升一眼，忽然发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了那么多，怨了那么多，可真见到了余家升，却又什么都怨不起来了。
不过一个多星期没见，似乎什么都变了，什么又都没变。
“你比我大嘛，当然要罩着我了。”余家升没皮没脸的回道：“要不认你做大哥有什么用？”
闫汝大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矫情起来：“哎呦，认识你真是我人生的不幸。”
余家升拿起酒罐儿碰了下闫汝大的：“可是认识你却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闫汝大心中大动，拿起酒罐儿猛灌了两口，又缓了一会儿才偏头看向别处说道：“怎么，你以后真打算就在这里当家做主了？和殷赏当一对儿小酒馆儿的老板和老板娘?”
“是啊。”余家升也四下望过去：“你以后要多带人来捧场啊！不过事先说好，不打折哈。”
“嘿你这人，还是兄弟不?”闫汝大努力平复着情绪瞪眼道。
“是啊，一辈子的兄弟嘛。”余家升陷下脸颊边的小酒窝：“就因为是兄弟，你这做大哥的还不应该多扶持一点儿?”
闫汝大喉结滚动了下：“那大哥有难，你是不是应该也回来扶持我一下？”
余家升喝酒的动作停滞了下，然后抬头：“自然是要扶持的，不过回去就算了，随时电话联系就行。”说完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根笔，拿过桌上的餐巾纸写了个手机号推给闫汝大：“这是我的新手机，除了Joyce和赏赏只有你知道了，不许泄露啊。”
闫汝大看着那张餐巾纸明白了余家升这是在向他彻底表示自己不会回Y&Y了，不过作为朋友和兄弟，如果闫汝大需要，他余家升还是愿意帮忙出谋划策的。
紧紧攥了攥那张餐巾纸闫汝大深吸一口气看向余家升说道：“你的股份我会一直给你留着，花红每月都会按时打给你。放心。”
余家升放下酒罐笑了下眼睛瞟向远处：“我们的炸洋葱圈来了，尝尝。”
不得不说这里做小食的厨子手艺相当不错，一小篮洋葱圈，余家升吃了两个，剩下的都进了闫汝大的肚子。
“真是不错，一会儿给我打包一份儿，我给老婆孩子拿一份儿回去。”闫汝大嘬了嘬叉子上的渣子意犹未尽的说道。
提到孩子，余家升黯了黯眼神，勉强笑道：“你儿子还那么小给他吃这些不好吧。”
“哎，哪儿能真让他吃也就给他舔舔。”闫汝大眨眨眼说道：“你不知道养孩子麻烦死了，有时我真想把他塞回他妈的肚子里，眼不见为净。”
余家升笑了下，一饮而尽剩下的啤酒，又按了桌上的服务铃新叫了几罐啤酒上来。
“哎，你和殷赏怎么样了？是不是就定了?”闫汝大没看出余家升的变化，自然地问道：“如果定了就早点结婚吧。你俩都不是20几岁了，殷赏一个女人也拖不起，生孩子也得抓紧啊。哎，最好生个儿子，和我儿子结个兄弟，就像咱俩一样。爸爸是兄弟，儿子也是兄弟，多好…… ”
“我们，不打算要孩子了。”余家升突然打断他，拿着小叉子在空空的洋葱圈篮子里戳了戳。
“为什么?”闫汝大惊讶问道：“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
余家升没看他也没说话，只是低头戳篮子。
闫汝大再迟钝这会儿也看出余家升的异样了，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殷赏不想要?”
“她在狗场的时候受过伤，留了隐患。”余家升扔下叉子，吸了口气看向闫汝大，勉强笑了下：“你不刚也说养孩子麻烦么，我也少操一份心。”
“啊，是。”闫汝大看着余家升压抑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劝慰他，只得又打开一罐新上的啤酒喝了两口说：“要不我让Tina去打听个好中医看看，或者，你们也可以考虑领养一个……”
“我不想给别人养孩子，”余家升也新开了一罐啤酒说道：“而且你也不要建议我去找代孕。除了赏赏，我不想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闫汝大望着余家升一口气将一罐啤酒喝了半罐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说：“哎，其实没有孩子也挺好的，真的。你不知道，Tina怀孕和生产的时候都受了老罪了，分娩的时候脐带绕颈，大夫还让我签字保大保小，我当时都崩溃了。所以后来我们说生了这一个再也不生了。”
“还有这事?”余家升意外地看着闫汝大：“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嗨，有什么可说的，他们母子平安我就谢天谢地了。”闫汝大想起往事，心有余悸，拿起酒罐又喝了几口说道：“好不容易生下来，再养大更不容易。又怕他生病又怕他学坏又怕他输在起跑线上又怕家里老人过度溺爱了他…… 说什么有了孩子痛并快乐着，反正我是痛了好久，没快乐几回。而且最糟糕的是，这女人有了孩子就看不见老公了!我家里还一堆人帮衬着呢，那Tina还冷落了我好久，别说出去烛光晚餐看电影了，那根本想都别想，就说我俩想在家里亲热亲热都不能尽兴。孩子一哭，Tina的心就飘走了， 搞得我后来只能上班的时候想办法……”
余家升瞪大眼睛，很八卦的看着他：“想什么办法?”
“哎，你别乱想，我对我老婆也是忠贞不二的，出去按摩都只是纯按摩从来不找小姐的，你知道的啊！”闫汝大见余家升眼神不对马上提高了嗓门：“更绝不会对办公室里的小姑娘下手!”
“那你说的是……?”余家升不解地挑高眉：“咱们办公室没有休息间，门窗都是玻璃的，你俩也不能当众表演啊……”
“滚蛋!”闫汝大拿起个空酒罐作了个要砸出去的手势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只能利用上班时间偷溜出去带她去旅馆约会。你说我俩合法夫妻还要这么偷偷摸摸的，搞得跟外遇似的…… 哎呦，这苦简直是一言难尽……”
“哦哦哦!”余家升突然顿悟似地手指着闫汝大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次，和德国的投资商开会!本来说会后要一起吃午饭的，你散会时接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就溜了，还让我费了好多脑细胞去和人家客户解释…… 结果后来又还晚了一个小时回来，让我又费了好多脑细胞和人家应酬…… 你说!你是不是和Tina偷情去了？”
“你小点声!”闫汝大见余家升要疯，赶紧大手一伸捂上他的嘴巴：“喊什么喊？说什么偷情这么难听……”
余家升“呜呜”了两声，使劲拉下闫汝大的手接着瞪眼道：“还有一次!开季度总结会，中场休息，你说去个洗手间就不见了!我还让Nico去厕所看看你是不是掉到茅坑里被水冲走了…… 你说你是不是又找老婆私会去了？！”
“我后来不也回来了吗？”闫汝大将余家升喷到他手上的口水在余家升的衣服上蹭了蹭嬉皮笑脸说道：“也没耽误什么事……”
“没耽误什么事儿？”余家升站了起来：“没耽误什么事儿?四五十人的会，你当老板的说溜就溜了!要不是我开动脑筋拿着你的材料机智应答，那天的会能不出纰漏吗？”余家升叉起腰愤怒道：“后来你还骗我说家里着火了，我TM还那么蠢的就信了，其实是你俩在床上着火呢吧……”
“哎呦，陈年往事了你看你现在还激动个啥……”闫汝大赶紧又开了一罐啤酒递上去：“你看你后来和殷赏约会，三天两头的请假，我虽然嘴里骂着娘，但不也都批了嘛。这就是我在报答你啊……”
“屁!我这脑袋上好几根白头发都是为你长的，你知不知道？”余家升运气地扫了眼桌上的瓶瓶罐罐：“今儿晚上不免单了，连同刚才那篮子洋葱圈，一起都付给我!”
“哎哎哎，你这就不对了，一码归一码啊！”闫汝大马上也瞪起眼：“说好你请客的，怎么能反悔呢？君子一言，多少匹马都难追!再说我自爆隐私不是也是为了劝慰你嘛!”
余家升听到此眼神忽然一黯，低头坐回座位上，拿起酒罐儿喝了一口。
闫汝大觉悟到自己说错了话，暗中懊恼的轻打了下自己的脸，然后赶紧也坐回椅子上打岔道：“你别喝醉了哈，到时有客人不结账就跑了别怪我。”
余家升笑了下，拿起自己的酒罐碰了碰闫汝大的：“要不要再试试我们这里其他小食……”
霓虹闪烁，夜色渐深。当两个烂醉如泥的话痨最终被服务生背上二楼余老板的房间时，谁也没有去想，那个最早提议聚会的家伙却为什么一晚上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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