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这边,我已经查过很多遍,没有异常。你跟我一道去人界。”她加重手上的力气,硬是将定言从地上拖了起来,“总得做点什么!”
定言深深呼了口气,道:“上神的力气还真大。”
“走。”风晴雪又是一拽。
“稍等。”定言看向一旁,“我徒弟小圆今天出去办事,待我去与青鸟灵犀嘱咐一番。”
风晴雪松开手,语带了然:“也是。你跟我们都不太一样,总跟个大姑娘似的足不出户。这么长时间,你几乎没去过人界吧?”
“嗯。”定言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转身朝还在打瞌睡的青鸟与灵犀走去。这些灵兽的修为还不算太高,再修炼些时候,应该可以化为仙童模样了吧?这些年来,多亏了它们任劳任怨,往来人间与天界,想来,这些家伙若化为人形,应该很是聪慧可爱呢。只是,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他环顾四周,自从来到天界任职后,这座月老殿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刻意把自己关在里面,连眼睛
也蒙上,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是只为做一个称职的月老,还是有别的原因,无人知晓。如晴雪所说,他太久太久没有踏足人界,每每动了离开的心思,心里便有个深藏的声音在说——此去无归期。
他蹲下来,轻抚着还在酣梦之中的灵犀,喃喃道:“我走了,你们要听话。”
比起上次下来时见到的模样,人界似乎好了不少。风晴雪曾亲眼见证过连绵的战火灾荒、无休止的洪水、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互相残杀,一切一切,生生要将一个好不容易成形,又好不容易才成长起来的世界推进地狱。
从前的人界,纵然也有避不过的劫数,不论天灾还是人祸,亦或是天界对人间必要的惩罚与均衡,虽也难熬,但绝不至于将这世界逼上死路,总有雨过天晴之时。
但,这一次的“劫”,完全不同。
风晴雪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站在一座被古怪的烈焰焚成灰烬、无一人生还的城池上时,漫天纷飞的黑灰,几乎迷住了她的眼睛。你无法想象这些轻飘飘的污物之中,掩埋了多少条无辜的人命,毁掉了多少年才能建立的繁华。
她在废墟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脑子里只反复循环着两个字——崩塌。
身为上神,面对一个正在全面崩塌的世界,居然无能为力。她能解除疾厄苦难,却不可能让生命从灰烬中重生。神呐,原来也不过如此,以为可以凌驾三界万物之上,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也不过是这三界万物中的一员罢了。
“你天天待在月老殿里,也许是对的。”风晴雪站在这片野草摇曳的山头上,快要入冬的时节里,处处都是枯黄,幸好云端上勉强透过一缕阳光,才让山山水水有了些微的生机。山脚下是一片村落,大约是刚从一场地震中挣扎过来,幸存的人们蚂蚁般忙碌,伐木建屋、重垦农田。大人孩子,只要还活着的,都在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虽然他们的家园还是一片疮痍,但,你能从每个人身上看到一种叫“希望”的东西,于是,也不觉得一切有多糟糕了。
“我的确不明白好好地城池,为什么要毁成这样,也不明白你留在天界那么多年,却始终想着那个人。”定言望着山下:“不过照你之前所说的来看,人界也并非那么不堪哪。”
“定言,你知道有些东西,你不能提,否则别怪我拿上神的身份压你。”风晴雪皱起眉头,“这个地方,我上次来的时候,全是尸体。换做是你,说不定会晕死过去。”
定言一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是神吗?”
“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风晴雪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杂草,“若没有你的红线栓起姻缘,人类又岂能顺利繁衍?你看起来最清闲,干的却是最要紧的工作。走吧,伟大的月老大人,我看村里好像开饭了,去转转。”
“我不去。”定言淡淡道,“如果你是去跟村民打探一些什么,我不反对;如果你只是去蹭食,我鄙视你。”
风晴雪扶额——我好歹是天界的上神,真是夸大了我们的友谊。
“本就独来独往,朋友这个东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他笑笑,拍拍风晴雪的肩膀,“我在这里等你,天黑之前你不回来,我就离开。”
风晴雪看怪物般看着这个男人:“你这种德行,究竟是怎么当上月老的?我看,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姑娘,都不会嫁给你的,有本事你给自己找个夫人。”
“你拖我来人界,就为了担扰我的婚事?”他看了她两眼,“有你在身边,我想找夫人也难。”
“我可以当作你在夸我。”
“想太多。”他指了指山下,“再不去,就赶不上人家的饭点了。”
“我不是为了吃东西...”
“违心不违心。”
风晴雪抬脚走人,边走边回头:“好好在这儿等我,你对人界不熟,又是个瞎子,小心被人装进麻袋拿去卖了。”
他看也懒得看她一眼,干脆躺了下来,用最舒适的姿势,仰望这片还不太难看的天空。
好像,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角度,仰望过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云端之上,天界神仙,无数凡人向往的幸福之地,这么看去,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呢,不过是一层又一层单调的云朵罢了。就连这片普通的山头,若是到了春天,也比那些云好看吧?还有天界的亭台楼阁,又比人界美得了多少?琼浆鲜果,难道又真的比米饭粮食可口?
人类总是很容易爱上自己杜撰出来的美好呀,越看不清楚,越得不到,越是着迷。
爱恋情缘,不也是这么回事?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眼中的世界永远是一片缱绻的红色,整齐温暖,没有一丝“杂物”,所以,也不会有任何干扰。这就是他努力维持的,一个月老所追求的,或者说是必须达到的“境界”。
他并不是瞎子。
呼呼的风声与野草的摇晃,加上偶尔从苍穹下飞过的雀鸟,一切与初冬有关的动静汇集在一起,还好,并不吵人,只像一支单调的曲子,无端端给人添了睡意。
他打了个哈欠,侧过身子,慢慢走进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