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唯一不能靠努力得来的，就是爱情。”他站起来，“不论你如何虔诚哀求，如何低入尘埃，最终也不过是在唱一场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独角戏。”
此言一出，连风晴雪都愣住。
她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袍角，嘴唇微微颤抖着：“求你，就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只要你肯为我们绑上红线，他跟我就能结成夫妻不是吗？就算他只能再活几年！你看看我的手指，不是有红线了吗？”
他的脸，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冰冷过，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长错的红线，毫无价值。”他看着这个快哭出来的女妖怪，“死去的人，也不该再占据活人的世界。”
不等阿松和风晴雪反应过来，他突然照准智巍的天灵盖拍了一掌，转即又捏住阿松右手的尾指，轻轻一拽，一道红光顿时自他们的指尖迸出，伴着轻微的“嘶”的一声，阿松最爱的男人，以及那根千难万难才长出来的红线，就这样在她眼前化成了一片飞灰，三两下便被呼啸的寒风吹得踪迹全无。
阿松彻底傻了，跳起来去追抓那些灰烬，口里发出奇怪的喊声，像哭，又像惨叫。
“定言！”风晴雪一把拽住他，“你疯了？”
他奇怪地看着风晴雪：“你认识我多年，我几时有过‘疯’的时候？”
“你……”风晴雪无法反驳，“好吧，就算你有你的理由，不成全她跟那个男人，也没必要毁了她的红线啊。”
“我不能纵容一条长错的红线。”他平静地说，“这也是月老的职责。”
“很可怜的啊...”风晴雪指着呆站在山顶边缘、已经凝定成石像一般的阿松，“她把你当成她所有的希望，结果……”
“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是危险的行为。现在她应该懂这个道理了。”他往阿松那边看了看，“我们走吧。”
“等等。”阿松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他站住，没有回头。
“请问，您是月老吗？”
她就站在离悬崖一步之遥的地方，声音突然出奇的平静。
“我是。”他清楚地回答。
阿松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我从未像现在这般，这么深切地憎恨月老。”
“是吗？”他的嘴角微微一扬，“我很荣幸。那就这样吧，告辞。”
他迈开步子，轻轻松松往山下走去。
身后的山顶，石头一样的阿松，被埋在越发深沉的夜色里……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与那个人约好的地方了。
荒凉的石滩上，定言保持着安然的神情，仿佛要去的，只是一个再随便不过的地方。
“定言。”落在他后头，一直锁着眉头打量他的风晴雪突然叫住他。
“怎么？”他回头。
“我从刚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风晴雪凝视着他的脸孔，“我们真的认识了那么多年吗？”
他用一个好笑的眼神回复了她。
“不怕你笑，当你毁了阿松的红线与那个男人时，我被你吓到了。”风晴雪认真地说，“你永远不会知道，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是怎样一种绝望，怎样一种想毁天灭地的恨意。那一瞬间，我突然怀疑我到底有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你。”
“这问题只有你自己才有答案，况且，最后你没有毁天灭地，而是平静的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他耸耸肩，转过身去。
风晴雪抓住他的胳膊：“你以为我放下了吗？我告诉你，如果可以，我不介意拿这个世界给他陪葬！可是，我现在保护的，是他用生命保护的东西。我曾问你，为何能做到不出纰漏，你说，当局者迷，过犹不及。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我们就要卸下神职，能否明确告诉我答案？”
他仰起头，长长呼了一口气，转过身，面露微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风晴雪的左眼，又点点她的心口，最后落到她左手的尾指上。
风晴雪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手指，不明所以。
“这三个地方，是情腺所在。”他缓缓道，“情自眼起，再入心，而后入指，则生姻缘之线。那些红线，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就连人类也不例外。阿松以为，人类天生就带着姻缘线，这是错的，只因人类是最容易动情的物种，所以情腺往往很快被打通，红线自然长的顺利。妖物虽也有情腺，但通常不太发达，故而很少有妖物能长出姻缘线，除非真是用情至深。”
“即如此，何苦要毁了阿松的红线？”风晴雪不解，“那得多么辛苦多么深情才能做到！”
“用情至深，不代表用情正确。”他拍拍风晴雪的肩，笑，“当局者迷，过犹不及。”
风晴雪愣了愣，又道：“可你这样做，还是太严厉了。”
“看到错误的东西，就要干净利落地纠正。否则，后患无穷。”他笑笑。
“可是，你看到阿松那个样子，就一丁点都不难受？”
“晴雪，天界所有人都好奇这条蒙住我眼睛的红布。”他突然跳到毫不相干的话题，“你也无数次想看看红布下的月老的眼睛吧？”
“我们现在谈的不是你的眼睛。”
“既然就快卸任，就满足你的愿望好了。”他伸出手，轻轻拽住眼上那条一直跟随他的红布，慢慢往下拉。
“既然就快卸任，就满足你的愿望好了。”他伸出手，轻轻拽住眼上那条一直跟随他的红布，慢慢往下拉。
风晴雪愕然地看着这张相识多年、却从未看完整的脸孔，这是多么多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啊！浅棕色的眸子里，仿佛被嵌进了太阳与月亮的精华，让人无法移开欣赏的视线。
可是，那是什么？为何一双如此完美的眼睛，却在左眼下方贴近下睫毛的地方，有一道又长又深的红色伤痕？
定言微笑：“我切断了自己的情腺。”
风晴雪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所以，我是一个不会对任何人动情的月老。”他重新系回红布，“唯有这样，我方能永远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在感情之外，客观并正确地处理一切感情。”
风晴雪微张着嘴，喃喃：“断了情腺的月老……”
“是的。”定言轻松地说，“所以，以后不用再为我困惑了。走吧，那个人还在等我们。”
“定言……”
她望着这个独行于夜色里的老朋友，赤红的布条随着他的发丝在风里飞扬，一弯细细银月挂在他的前方，灰白的卵石沿着干涸的河床一路往前延伸，此刻的他，跟身在天界的他，并没有什么不同，总是很安静，安静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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