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爱江山胜过我
壹
阿粥一手撑着伞，一手拄着拐杖在阡陌中摸索。
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落在油纸伞上，阿粥能清晰地感受到水花在伞面迸射跳舞。
偶尔传来几声雷鸣，伴随着池塘里青蛙的鸣叫，阿粥加快了脚步。可是此时这条小路泥泞不堪，阿粥的裙角处早已沾染了新鲜的泥土，布鞋也早已湿透。
这是一条走过千千万万遍的道路，可在下雨天仍是举步艰难。
阿粥是下午时分出的门，现在应该已是昏晨了吧。
忽然，拐杖拄到了柔软的东西，阿粥好奇地蹲下来，她猜想也许是山里受伤的小动物吧。
阿粥是个善良的小姑娘，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她摸到了如绸缎般丝滑的衣料，手心传来温热的呼吸。
阿粥似乎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
“救我。”
声音微弱地阿粥必须附耳过去，才听得真切。
阿粥有些手足无措，天渐渐地黑了，要是山里来了野兽可怎么办？
想到阿婆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粥还是决定带他回家。
山里的女孩大多有的是力气，阿粥把他背在身上，只好扔掉了雨伞。
那一天，滂沱大雨，阿粥后来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回到小屋，已经很晚了。但阿婆和戚生哥还在门口焦急等待着。
看到她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加上背上的男人更是大吃一惊。
因为阿婆说这个男人浑身是血，怕是被仇家追杀，我们这座小庙容不下一尊大佛。
可是在她和戚生哥的请求下，她还是无奈地答应了，只说等他伤好了便让他离去。
阿粥知道阿婆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在阿粥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小小的阿粥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可是有一天，一双骨瘦嶙峋的大手牵住了她，尽管手心磨砺粗糙，可她依旧带给了阿粥无尽的温暖。
阿婆告诉她，将来，她会是戚生哥的妻子，要陪他度过一辈子。
小小的阿粥点了点头，对她来说，戚生哥是世界上第二个对她好的人。
约莫三天后，那个人转醒过来，他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对我说：“小丫头，就是你救的我。”
阿粥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把你背了回来，救你的人是我阿婆。”
他噗嗤一笑，手指点在她脑袋上，说了一声“傻子”。
他知道阿粥是个瞎子，于是在他空闲无聊之际尽会拿她寻开心。
阿粥脾气好，可也不是没脾气，被他戏弄过几次之后，就不打算理他了。
可他却像狗皮膏药似的赖上了她，什么都要她亲力亲为。
阿粥知道，定是那人给了什么好处，家里最近都喝得上鸡汤，以往顿顿都是红薯野菜根，饥一顿饱一顿，自从他来了之后，家里就没少过食，每日都吃的上白米饭。
如此，她便勉为其难吧。
贰
宁静的日子持续到官兵到访被打破，阿粥感受着周围肃穆的氛围，空气都好像冰冷凝结起来，阿婆哆嗦地厉害。
她听见众人卸下兵器，尊称他一句“皇上”。
阿粥再傻也明白过来了，眼前这个和她朝夕相处的少年，竟贵为天子，可怜他这数月宿在破败的小屋中了。
阿粥心里那一点点的不甘心也消之殆尽。
启程前，阿粥向他道了别，不敢用以往那般无礼的语气。
谁知他轻笑一声，把她横抱起来。
阿粥慌了，顿时扑腾起来，想要睁开他的怀抱。
他恶劣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温柔地说道：“我会对你好的。”
阿粥却觉得自己落入了狼豺虎豹的口中，大声呼喊救命，眼中也不自觉地溢出清泪。
“阿婆――”
“林生哥――”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然而只有他在耳畔的一声微微叹息。
他温柔地替阿粥抹去泪痕，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就这样，阿粥沉沉地睡去，醒来之时，她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以及周围小贩的吆喝声。
她有些迷茫，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已经到京城了，如果你看得见，一定会被这里的繁华迷了眼。”
他颇有些自豪，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阿粥有些累了，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她更喜欢山里，那里有她熟悉的人，有她走过的路，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当个井底之蛙。
叁
宫门被缓缓拉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皇帝拉着她的手，轻轻地说道：“我们到家了。”
阿粥听到一众宫人恭敬地喊道一声“皇帝陛下”。而他只是冷淡到不带一丝感情地叫他们平身，好像再多说一句，就是对他们的偏爱。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些道理阿粥。不知道，但她知道皇帝后宫三千，而她，也许只是这众多女人里面最为渺小的一个，亦如这沧海一粟
皇帝对她很好，封她为婕妤，给她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还有后宫女人人人都想要的宠爱。
可惜，无论哪一样，阿粥都不稀罕。
来她这里的人很多，要么是想看看她到底长得如何倾国倾城，要么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一个瞎子。
阿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美是丑，更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被自己迷的七荤八素？
听着这些女人每日对自己奉承、嘲讽，她都坦然一笑，她把这些都归结为女人们的妒忌。
阿粥在宫里唯一的好朋友是云贵妃，她说话的时候不像其他人那样的阴阳怪气，而是莺啼婉转的般的声音。
她会陪阿粥说话，给阿粥带来皇宫没有的糕点，还有，她说她不喜欢皇上。
阿粥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唤她云姐姐，喜欢到她对这如牢笼一般的皇宫留下一抹绚丽的色彩。
可惜事与愿违，这波云诡谲的后宫怎会像她想象的这般美好。
那一日，她在云贵妃那儿饮了些梅子酒。阿粥不懂诗文，听到云贵妃晃着酒杯，似醉非醉，念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似有些悲伤，又给自己斟满。
“来，好妹妹，再陪姐姐喝上一杯。”
阿粥觉得自己好像也醉了，脚步踉跄，任由宫女扶她进了寝殿。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面环住她，吓得她要惊呼出来，那酒气瞬间就在体内消散。
“皇…皇上……”她不确定地问。
“是我。”醇厚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这下轮到她吃惊了，“戚生哥！”
肆
阿粥挣开他的怀抱，不欲与他多言。
“阿粥，你是不是还怪我。”
他似有愧疚，说完这句话，便没了下文。
阿粥抿了抿嘴，说：“没有，皇上待我很好，锦衣玉食。”
他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不敢相信。
阿粥听着他的追悔莫及，听他说想要带自己离开皇宫，听他说未来的美好蓝图……
她第一次觉得如此可笑。
戚生怕她不信，抓着她的手低声乞求。
而这一幕，却恰恰被刚入门的皇帝亲眼所见。
“妃子与侍卫私相授受，竟敢白日宣淫。”
那莺啼般的娇声在阿粥耳畔变得刺耳无比，她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差点站不稳。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引狼入室，错信他人……
皇帝的表情并不好看，阴鸷地可以滴出水来。
“把他拖下去，杖毙。”
听到这冰冷的不留情面的话，阿粥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她慌乱地摸索着皇帝的衣角，想求他饶戚生一命，尽管她泪眼婆娑，要多卑微有多卑微，他依旧高高在上，无动于衷。
外面传来棍棒声和凄厉的惨叫，阿粥的泪流的更加欢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良久，他缓缓俯身，捏住阿粥的下巴，凌厉又残酷地说道：“林粥，你有什么资格求我原谅？天子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别的男人挑战郑的底线。”
阿粥被无情地甩在地上，再也哭不出声来。
皇帝拂袖而去，云贵妃轻嗤一声，屋中唯有谁的叹息声。
伍
阿粥没有被打入冷宫，可她这里也只剩下个空荡荡的宫殿。
皇帝自那日起，再也没有踏入这里一步。
刚开始的那几天，宫妃们还会来看看她的笑话，时至今日 这里早已无人问津，堪比冷宫。
阿粥不知时节更迭，四季变换，忽然有一天，她发现水缸已结了冰，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已是深秋。
到入了冬，感受指尖的沁凉，阿粥才从小宫女那里得知再过不久，皇上便要娶傅将军的女儿傅容雪为后，届时，举国同庆。
又传闻那位傅家小姐不仅是京城第一美人，而且与皇帝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不知为何，阿粥想到了云贵妃那日喝酒时吟的诗。她有些心痛，可不知情为何物的人，也会这般吗？
陆
那天的雪纷纷扬扬，阿粥闻到了浓烈的梅香，想必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吧。
想必皇上终于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吧。
想必自己就是宫中一抹悲伤的涟漪吧。
……
阿粥知道成婚的那一天，要穿上红色的喜服，盖上红帕子，皇上的妻子是京城第一美人，那一定也是京城中最美丽的新娘吧。
就在她想入非非之时，门扉被撞开，风雪呼啸而入。
“谁？”
一身的酒气扑面而来，阿粥正想喊人。
一个炽热霸道的人席卷而来，带着千丝万缕的思念与缱绻。
阿粥知道这个人是谁，所以用力地推开他。
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眸中是阿粥看不到的情欲，他爱怜地摩挲这她娇嫩的脸庞。
阿粥想要问他，却被他草草打断。
“我知道，你是阿粥，我的阿粥。”
柒
阿粥重获帝王宠爱这件事，在后宫起了轩然大波，而傅容雪则是怒气冲冲地来找她算账。
独守一夜空房的人，此时正扬起手来，毫不留情地朝她一巴掌下去。
脸上火辣辣的疼，可阿粥还是咬着下唇，没敢吭声。
傅容雪从来都是受人追捧的，何曾受此辱。
她把火气全洒在阿粥身上，来弥补昨日的亏欠。
就在阿粥觉得今日必死无疑之时，门外传来一道莺啼婉转。
说到底，是云贵妃救了她，可她心存不了感恩。
“比起你，我更讨厌她。”
八
阿粥不想知道那么多为什么，只知道就算傅容雪做了这等事，皇帝也并未处罚她。
云贵妃似乎忘了她们之前的嫌隙，竟还有闲心跟她来谈笑风生。
“你可知道，你这容颜跟傅容雪有三分相似。”
阿粥剥橘子的手顿了顿，连果肉掉下去了也不自知。
这句话好像在阿粥心里生了根，日日夜夜提醒着她，原来皇帝并非爱她，只是凭着这三分相似，来解他相思之苦。
又一日，傅将军进宫来看女儿，临走时无意中窥得阿粥的模样，登时大惊失色。
原本以为三分像只是巧合，却不想是天意弄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傅将军凯旋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宫来看皇后娘娘。
此时皇帝与她并肩，阿粥就算不用别人说也知晓这对璧人应是羡煞旁人。
玖
不知是不是无意，傅将军来看女儿的同时也会带上一份阿粥爱吃的点心。
一日，他无意问起阿粥的身世。
她只当是将军在可怜自己，便全盘托出，竟不想，他没了后话。
皇后在宫中越来越肆无忌惮，几个身怀有孕的妃子莫名其妙流了产，可皇帝一如既往地宠爱她。
拾
傅家满门抄斩是秋收后的事，阿粥坐在宫殿中，听到曾经的皇后沦为阶下囚，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都说帝王薄情寡义，不恋旧情，保家卫国的傅将军说杀就杀了，枕边的妻子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他对她的爱，是不是也是虚伪的呢？
夜里，皇帝拥着阿粥，却感觉她冰冷一片，用世间最温柔的甜言蜜语哄着她。
阿粥却觉得害怕，是否，曾经他也这样对那个死去的先皇后呢？
数年后，皇帝拥着她站在高高地城墙上，看着浩浩山河，说：“还记得那个傅将军吗？那人其实是你的生父。”
阿粥笑了笑，说：“我早就知道了。”
皇帝错愕了一下，也笑了起来。
彼时，云贵妃已经坐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皇后宝座，而她，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
只是，在宫里，人的心会慢慢地变得铁石心肠，然后，把那份仅有的软弱和爱渐渐磨平。
“原来，你不是不爱我，只是爱江山胜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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