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你有没有见过她

陈芊芊的灵魂还没有消散，她就像是一具失去意识的躯壳一般陷入沉睡。

韩烁第一次知道，原来魂体也是能呈现出休眠的模样的。

她沉眠了太久，久到明月又经历了一轮朔望，久到裴恒又来给陈芊芊上香，屋里的寒气依然不曾减弱。

也正是这不曾变化的寒气，让韩烁知道，陈芊芊的魂体暂且安好。

“她或许是能量耗尽了。”韩熠的来信是这么解释的，并且询问了他俩为何没有圆房，“若是煮过饭了，那她不可能出现这等状况。”

这些天来，对于韩烁而言，陈芊芊就是一个形影不离的影子，他呼吸的每一口氧气，都带有陈芊芊的气息。

陈芊芊存在，对于韩烁而言就如同空气一般。

有她在的时候，韩烁没有什么感觉；而一旦失去，心里就好像缺漏了一块什么。

明明，他并不爱她。

他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是大婚当夜就对对方下狠手的夫妻，是中间隔着一个未婚夫的夫妻。

裴恒按照城主的嘱托，时常来到月璃府上香，意思意思在祠堂里做做样子。

在裴恒的记忆里，陈芊芊不过就是一个嚣张跋扈、逼着他当众弹琴奏乐的轻浮郡主，于花垣无益，于社稷无益。

得知陈芊芊亡故的时候，裴恒大大地松了口气。但心底那一点点遗憾，又是为了什么呢？

前几回裴恒来时，他总能见到韩少君在祠堂里等着他，与他一同上香。然而今日祠堂里却空无一人，唯有一盏长明灯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裴恒有些遗憾，他每次与韩少君交流读书心得都觉得身心舒畅，两人相谈甚欢，倒也逐渐熟络起来。有时裴恒也会给韩烁带来外面的信息，即便这些信息，韩烁早就知道了。

但韩烁还是每回都来。

每回都要来看裴恒的，自然不是韩烁自己，只是陈芊芊想见裴恒，他只能陪着一起到祠堂待着。如此举动，反倒让裴恒认为他对陈芊芊情根深种……“或者说，是韩少君心中有愧？”韩烁曾听到裴恒这样的一句呢喃。

只是韩烁心无旁骛，眼下，没有什么比这盏代表着陈芊芊的长明灯更重要的。

至于裴恒？

用白芨的话来说：“只要我们点燃狼烟，挥师南下，别说一个乌石矿，连裴恒都是你的。”

韩烁满头问号：我要裴恒做什么？

代表陈芊芊的长明灯中只剩最后一点灯油，外物的燃料无法加进器皿中，而最后的那一丁点儿灯油却苦苦支撑了小半个月。

如今，也快要见底了。

韩烁蹙紧眉头，死死地盯着燃烧的火苗，乌黑的瞳孔中反射出蓝色的火光。

蓝色？裴恒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在他眼里橘红色的灯光，投射在韩烁眼中却呈现出晶莹的蓝色。

裴恒打了个激灵，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你有没有见过她？”裴恒问道。

韩烁无意识地反问他：“谁？”

“陈芊芊。”

韩烁忽然愣住了，他迷茫的眼神里透出困惑的意味。

他的神情太过自然，以致于裴恒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真的无知还是装傻充愣。

其实韩烁的疑惑是真实的，他疑惑的是裴恒为何会察觉到这一问题。连陈芊芊的亲姐姐陈楚楚几次前来也只是疑惑府中温度异样，唯有裴恒如此直接地问他陈芊芊的下落。

“是在下失礼了，还请韩少君见谅。”裴恒得不到答案，只得做了个揖致歉。

韩烁微微颔首，就当是裴恒自己的无畏妄想罢了，也省去自己的功夫。

韩烁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睛有多诡异，蓝色的火光映射在他的瞳孔中，即使视线已经从烛火上移开，那抹浓郁的蓝色依然留存。

裴恒只觉慎得慌，虽然他与韩烁已经日益熟悉，但真正掏心窝子的话却是从未提及过。作为司学的基本素养，裴恒无法对韩烁发起质询，即便满怀疑问，只得悻悻而归。

从陈芊芊昏睡开始，她的魂体与韩烁的关联逐渐减弱。如今韩烁已经能离开主卧而不会导致她的魂体被迫迁移位置——那画面真的很诡异。

然而随着关联性的减弱，更为明显的是，陈芊芊灵魂的凝实度日益渐弱。不过半月的功夫，韩烁已经看不清她白衣上的金丝纹路，唇上的胭脂色也已然褪尽，露出原本苍白的唇色。

榻边的小桌上，摆着一个木质的长方形盒子，褐色的纹理组合成肃穆的气息。

韩烁的手指在木盒的开口缝隙处摩挲着。

有些事，他不知道该不该去做，如果做了，又值不值得？

他与陈芊芊的情谊，远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多，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只是因为合法夫妻，只是因为有生死之恨，只是因为无法摆脱……

然而，靠得太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韩烁已经习惯了陈芊芊无处不在，习惯她的冰凉，一朝失去，才觉得不适应。

如果非要说，他失去的，可能是陪伴吧。

陈楚楚自诩喜欢他，但他们只有野心方面谈得拢；裴恒自恃清高，那些读书心得不过是韩烁留他给陈芊芊看上两眼的手段；白芨处处为他着想，却不懂他内心深处的寒意。

唯有陈芊芊，理解他的手段、他的恶意，与他的心机争锋相对，却最终要拥抱他的执着。

两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想要拥抱取暖，终究要被彼此扎得伤痕累累。

拿自己保命的东西去保别人的魂，值得吗？

或许，是值得的。

后记：我不知道这一段写清楚没有。韩烁对陈芊芊的留恋来自于长期的陪伴和互相的理解，因为两个人都并非胸无点墨的人。陈芊芊能够看透韩烁的心机，却错估了他的狠辣，一步错步步错，终究要与韩烁纠缠到死；韩烁能看穿陈芊芊的心机，同情她被亲姐妹背叛，并对拥抱自己这个凶手的陈芊芊给迷惑。陈芊芊需要他的陪伴，也没得选。而韩烁，是自己选了不要放弃陈芊芊的陪伴。

目前还没有发展成爱情。就像人活着不能失去赖以生存的空气，韩烁活着就不能失去如影随形的陈芊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