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在地上疯疯癫癫磕头拜师的黑色长褂猥琐男子,也就是张半仙。
突然看到从花灵庇护中出现的白色长褂神仙般的人物时,发了疯似的扑了上去。
路小寻一步上前,挡住了张半仙。
“你竟还有脸去见他?”路小寻冷冷的开口了。
“为何没有?脸是我自己的,想见谁就见谁。”张半仙突然不猥琐了,比路小寻更冷的回答道。
路小寻直接动手,对这种人,不用多说,直接打个半死便是。
只有那么一点点灵力的张半仙自然不是路小寻的对手。
没多久就被打趴下了。
他不在乎身上的伤,死死的向着白色长褂男子那边爬去。
什么都不在乎,只为了能靠近你一点,再多一点。
一瘸一顿,却异常坚定,你活着的时候我没能抓住你。
苦等十二年,月月招魂,如今你终于回来了,我便是死,也要抓住你。
张半仙的思绪渐渐远去,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天。
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这一年,我六岁。
那群乞丐又将我打了一顿,赶出去讨吃的。
我恨那群乞丐,他们明明和我一样,都是乞丐,却时时刻刻欺负我。
对我动不动就拳打脚踢,折辱打骂。
我恨不得那群人都死了才好。
那日,我在药铺外听到两个伙计弄湿了铺子里的砒霜,怕被掌柜责骂,偷偷摸摸的扔在了垃圾堆中。
我鬼使神差的将那些砒霜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
四处乞讨无果,我藏在蔬菜摊后面,待他们走后,跑到他们扔烂菜叶的地方。
翻出不少烂了大半的菜叶,我赶紧塞进嘴里。
将那些比较新鲜的塞进衣裳,要带回去给那群该死的人,否则,又是一顿毒打。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那袋砒霜,我突然想将它们全都撒在这些菜叶里。
背过身,我颤抖着手,将砒霜仔细的洒满菜叶。
我想,把这些带回去,我就能解脱了。
我回身欲走,眼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仿佛天上的神仙一样,纯粹,高洁的人。
他是皓月,我便是那脚下的泥土。
肮脏,丑陋,惹人厌弃。
我讨厌他。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讨厌他。
他的高洁衬得我像个肮脏的小丑,下水道里的老鼠。
那一年,我六岁。
他将我捡了回去。
那日,黑云压城,瓢泼大雨,冲湿了地面。
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肮脏地面,将我那身本就脏兮兮的破衣裳染得更脏了。
那日,我心情灰暗。
怀里的菜叶最终还是扔了。
那群该死的人侥幸的活下来了。
他带我进了陆离院。
里面的一切都令我讨厌。
圣洁,美好,在这些东西面前,我就是一个笑话。
讨厌的人,讨厌的屋子,讨厌的香味,讨厌的盆栽。
但我不敢反抗,这些年的经历,我只学会了逆来顺受。
我只能祈祷,他不要像我父母那样对待我。
不,或者说,那是不能称之为人的两个东西,他们是噩梦,是魔鬼,是恶魔。
不过现在他们都死了,真好。
他说,他叫览贞,以后他就是我的师傅了。
他为我取了一个名字,望舒。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只是直觉的不喜。
自己好像配不上这样的名字。
他是嫌弃我没有名字吗?
他将我洗干净,换上洁白的衣裳。
是嫌我脏吗?我想。
我讨厌白色的衣裳,这个颜色,会让我觉得我的人生是如此不堪。
他说,就当今天是我的生辰,意味着我的新生。
他给了我一个脏兮兮还丑陋的布老虎。
他说,生日快乐。
谁会喜欢这东西啊。我又不是小孩。
可布老虎上背上那堆暗红的血迹,和他那洁白如玉的手指上一个个的针眼,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
心里面好像有东西在燃烧,眼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我抬了抬眼,将情绪很好的藏了起来。
面无表情。
接过布老虎,轻轻的摩挲着。
他说,要年年陪我过生日。
我的生日不是这一天,我记得。
我的生日是个噩梦。
他将我从噩梦中拉出来了。
以后,我的生日就是今天吧。
一天,他说教我核对账册,带我进了他的书房。
香炉里飘着一股好闻的气味,书桌边上一个小小的陶盆里,长满了紫色的野藻。
我问他为什么要养这种东西。
他笑着告诉我,原本养的是水枝锦,可是被这野藻给挤死了。
我又问他为什么不将这些野藻拔了。
他却说看着这野藻努力生存的样子,不忍将之拔除。
他还说,水枝锦既已化做养分了,也就不必过于在意。
后来我知道了,这野藻就是满江红,代表的是浮华。
我知道,他那般的人,肯定是看淡浮华的,所以就将这满江红留下来了。
我讨厌他的满江红,说什么看淡浮华。
他说什么紫藻占据了原本属于水枝锦的陶盆。
他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妄图想要得到陆离院掌柜之位,讽刺我只是一个过客。
他还说,不用太在意死了的水枝锦,因为他肯定是将它当成一个玩物。
我肯定也是被他当成垃圾捡回来,
心情好了就可怜一下。
心情不好就随意丢弃,很快就会有新玩具了。
我后来知道了,香炉里的香,是他自己调的,叫百里香。
百里香即心胸宽阔,勇敢之意。
我也不喜欢他的熏香。
因为我就是个心胸狭隘,胆小怕事的人。
所以,当年才不敢反抗。
我也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似乎是在深深地讽刺,我那什么都不是,令人作呕的六年,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我那早已麻木的心。
他认认真真教导我。
希望我成为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我是一个小人。永远不可能成为君子。
所以,我装出了一副高雅君子的模样。
装成了他喜欢的样子。
那些庸碌的客人,还夸我是陆离院小掌柜,夸我是如玉般清冽的君子。
其实他们都错了,我只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令人作呕的小人。
他说,陆离院是贩卖美好的铺子。
是那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喜悦。
这是四大喜事,也是我不喜欢的事。
我认为人生应是八大悲事:
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丧独子,少子无良师。
寡妇携子悲,将军被敌擒,失宠宫女泪,落第举子心。
其实我恨毒了他,也恨毒了这个地方,恨毒了他喜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