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冰冷的潭水浸透骨髓，每一次喘息都带起一片白雾，在冷焰火棒摇曳而虚弱的光线下升腾、弥散。这片被水淹没的空间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压抑的咳嗽和牙齿打战的咯咯声。

“我…我的眼镜…没了…”大金牙在浅水区摸索着，像个盲人，声音带着哭腔。

“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眼镜！凑合看吧！”王胖子已经爬到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头上，正用力拧着湿透的上衣，“他娘的，冻死胖爷我了！这水比那大虫子还凉！”

雪莉杨挣扎着爬上岸，单膝跪地，迅速检查了自己和背包。防水措施尚可，核心装备无恙，但驱虫喷雾基本耗尽。她抬头，凌厉的目光扫视着这个全新的空间。这是一处天然溶洞被后天改造的痕迹异常明显。潭水占了大部分面积，深绿泛黑，寒意逼人，水面漂浮着一些不明的絮状物。四周嶙峋的天然石壁呈暗褐色，湿滑异常，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滑腻的深绿青苔，散发出浓重的腥腐气味。而在他们落下的这一侧，以及目光所及的岩壁高处，分布着一些用粗糙石条垒砌的平台和阶梯，人工开凿的痕迹清晰可见。

“胡八一！”她声音微颤，带着后怕，“那符石…那空间漩涡…究竟是什么？”之前的景象远超常理，如同幻觉，却又无比真实。

胡八一和张起韵也先后上岸，靠在一块巨石上喘息。胡八一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像出鞘的刀，更加锐利。“那不是人力…更像是依托某种远古阵法激发的地脉异力…坎离对冲，水火相激，引动的是这片绝阴之地的怨戾之气…那符石…就是阵眼钥匙…”他回忆起符石入手时那股冻结灵魂的寒意，“胖子那一脚，阴差阳错，触动了关键！”

“怨气？这水潭难道连通着刚才那地方？”马大胆的一个手下打了个哆嗦，惊恐地看着幽深的潭水，生怕里面爬出那些恐怖的虫子。

“不像，”张起韵不知何时已经半跪在潭边，用手指拈起一点粘在石壁上的深色浮渣，凑到冷焰火下仔细嗅闻，甚至用舌尖极其谨慎地舔了一下，“是水藻和某种水生菌类腐烂的味道…很陈腐，但…没有虫子的气息。”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那些人工开凿的平台，“这地方…有另外的‘东西’…气息完全不同。”他的直觉向来精准得可怕，此刻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并非来自腐萤，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深邃，仿佛与石壁融为一体的存在。

“管它是什么东西！先离开这水边！胖爷我感觉这水里有东西盯着我！”王胖子感觉芒刺在背，赶紧催促。

众人相互搀扶着，艰难地爬上就近的一处较为宽阔的石阶平台。平台地面也是湿滑的岩石，布满细碎的孔洞和磨损的凹槽。冷焰火的光亮度有限，光芒之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水波偶尔轻拍石壁的回声在空洞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反而衬得四周死寂得可怕。

马大胆的几个手下忙着生火取暖，老三则缩成一团，目光呆滞，显然被连续的恐怖吓丢了魂。

雪莉杨打开防水手电，强光柱刺破黑暗，缓缓扫过周围的岩壁。光线划过高处那些平台，在湿漉漉的石壁上，她发现了一些异常——断续的、深刻而古老的线条，构成某种抽象的图案，风格神秘粗犷，与她印象中任何已知的中原或西南古文明符号都截然不同。

“胡八一，你看这个！”雪莉杨将光柱定格在最高处一处平台的下方岩壁上。那里的线条尤为密集，构成一个略显扭曲的、类似眼睛的形状，但瞳孔的位置并非空白，而是刻着一个极其怪异的符文。

胡八一、王胖子和张起韵立刻聚集过来。张起韵的眼神瞬间凝固，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震惊、迷惑和一丝深深忌惮的神情。他死死盯着那个符文，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老张，认得？”王胖子察言观色。

“认得…但更不认得…”张起韵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这符文…核心结构像是‘鬼洞文’的一个古老变体…鬼洞文本身就无比艰涩诡异…但这个变体…我从未见过，它像是…被什么不可名状之物强行扭曲过…多出了许多不该存在的笔画和亵渎性的联结…充满了一种极致的…恶意。”

“鬼洞文？！”胡八一和雪莉杨同时一震。精绝古城、虚数空间…那些可怕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难道这里与那个被诅咒的古国也有某种牵连？

“它代表什么？”胡八一追问，心中警兆狂鸣。

“翻译不出确切含义…”张起韵艰难地摇头，“我只能感觉到…它传达的核心情绪是无尽的‘束缚’和‘渴求’，像一个沉沦深渊无法脱身的怪物发出的诅咒和哀嚎…”他的手指忍不住想去触摸那符文，却又在快要触及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那刻痕会灼烧灵魂。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老三，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笑！那笑声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开，充满了癫狂和空洞！

“嘿嘿…嘿嘿嘿…眼…眼睛…好多的眼睛！它们…都在看着我！”老三猛地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刻有符文的岩壁方向，眼球暴突，布满血丝，脸上肌肉扭曲，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它…它醒了！它想吃东西了！血肉…它要我们的…”

“老三！你胡说什么！”马大胆吓了一跳，上前想按住他。

老三却猛地挣脱，疯了一样扑向最近的一个人——正是大金牙！动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之前那个胆小懦弱的人，布满胡茬的脸上只剩下野兽般的饥渴和疯狂！

“啊——！”大金牙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脖子被狠狠咬住！

“操！你他妈疯了！”王胖子反应极快，一脚狠狠踹在老三腰眼上，把他踹开。但老三仿佛不知疼痛，在地上打了个滚又嚎叫着要扑上来。

“打晕他！”胡八一厉喝。

张起韵身影如电，一掌精准切在老三颈侧。老三身体一软，抽搐着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众人惊魂未定。平台上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潭水缓慢涨落的细微响动。雪莉杨快速检查大金牙的伤口，伤口不深，但边缘已经开始发乌，渗出一点点黑紫色的血，并且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大金牙疼得龇牙咧嘴，眼神惊恐万状。

“他…他会不会…”马大胆脸色惨白地看着地上的老三。

“像是…某种剧烈的精神冲击，或者…某种强制性的精神支配？”雪莉杨拿出急救包，快速给大金牙清创消毒，神情凝重，“那符文…对精神有影响？还是…这里有别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那刻有符文的岩壁，强光手电的光斑落在那扭曲的“眼睛”上，深陷的刻痕在光线下仿佛在蠕动。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

“哗啦——！”

深潭中心，毫无征兆地，猛地翻腾起一个巨大的、浑浊的气泡！紧接着，一个更为庞大的、难以形容的物体轮廓，似乎从潭底深处缓缓上升，紧贴着水面之下。它的边缘在摇曳的水光和冷焰火残余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能感觉到一片巨大的、黏稠的墨绿色阴影正在铺开。没有明确的眼睛，但所有人都感觉有无数道贪婪、冰冷、非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穿刺而来，牢牢锁定了平台上的每一个活物！

死寂瞬间冻结了整个空间。

连喘息声都消失了。

只有那巨大的阴影无声地在潭心舒展，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恶意。这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皮肤、骨髓，直抵灵魂深处。那是一种远超腐萤虫潮的、令人从基因层面感到颤栗的古老恐惧。

在这极致的死寂和冰冷注视下，王胖子感觉自己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但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挤出来一句气音：

“操……这他娘的……比刚才那些虫子……好像更、更带劲啊？”

无人应答。所有人都被那潭心升起的、冰冷深邃的古老恶意定在了原地，巨大的恐惧如同看不见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黑暗的水下，那黏稠的墨绿阴影还在无声地扩大、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