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不见。”老钟示意冷佛坐。
“钟先生好。”人前，冷佛永远毕恭毕敬的。
直到秘书退出去，老钟绕过长桌子，站在冷佛身后，半晌，他把抬起的要搭在冷佛肩上的手又放回去，说：“你像是长高了，到底是孩子，这岁数还长个子呢。”
冷佛还是精心打扮了，换了老钟喜欢的细细高跟鞋来的。
“钟先生，你找我有事？”冷佛不卑不亢，后背冷飕飕，不知道老钟到底要干什么。
他站她身后一会儿，才又绕回自己的办公桌，坐下。
他看着她，突然，泪盈于睫。
“你笑话我吧，心里看不起我吧，有几个臭钱的糟老头子，我…..”
“没有钟先生，我如今还在夜校反复学‘您好吗，我很好，幸会，您叫什么，我叫某某某，卢浮宫怎么走，如此这般……’，
没有钟先生，我如今还在地下室，或者在冬天已经冻死：
没有钟先生，我又或者在夏天即便念着‘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那样文字也依然一身臭汗，哪日就热死闷死也未可知……”冷佛依旧公事公办说得很快“不不不，没有钟先生，没有今日的冷佛。”
“你从今天，转去宴会部做经理吧，不要老在酒店大堂抛头露面的，”老钟忍不住瞟了一眼冷佛的黑丝袜包裹的大长腿：“工资我安排他们涨过了，那次我动手，是我不好，你的性子也转不过来，我们也僵了这么久，晚上我回你那里，等我吃晚饭，好不好？”老钟永远是商量的口气，但是当然他并不打算听冷佛说不好。
这人是他老板，冷佛如何说不好。
冷佛跟阿姨商量菜式，罗宋汤是一定要的，老钟说过一百次，这是最最健康的汤，有稀有干，有荤有素。
凉菜是卤味四品；
热菜是清蒸鲈鱼、百合鲜桃仁西芹、上汤芦笋（跟着老钟，冷佛早学会了吃这么刁钻的菜，芦笋每根都要把老掉的皮去掉，又要拣着还不老的皮那部分留下，才可以保留菜的原汁原味），梅菜排骨、鸭汤千张。钟先生也说过，做菜一定要成双，他老家的规矩，其实是那时候，秀每次给他做饭，就是这个规矩。
打入冷宫的妃子，重新得宠，他没有送他珍珠，好像知道她会吟诵“何必珍珠慰寂寥”似的。但是他送了镶红宝石的发簪给她，金簪配红宝，哎呀，细看，簪子里边有小字，刻着“给冷佛喜欢”，这样花心思的私人订制，不是只花钱就让秘书随便买个昂贵的东西就算了，冷佛解下围裙，换好短裙，拆开丝绒的盒子，用发簪盘好头发。钟先生也回来了。
回来还不忘带一把冷佛最爱的玉簪花，在北方，玉簪难得养成，到底钟先生什么地方得来，冷佛不问，钟先生也不说，但是钟先生宠爱她，她总是明白的。
钟先生笑眯眯打量盘好头发的冷佛：“嗯，好看。”
冷佛先摆水果，再盛汤，上凉菜，热菜，然后才是细细的清汤面。这些，都是冷佛亲自张罗，整个晚餐，阿姨并没有出现，是，冷佛算是厨子阿姨的活儿也都干了。伺候老板，或者说是侍奉皇上，不也都是那些妃子自己洗手剔甲做羹汤么？
冷佛一边伺候钟先生吃饭，一边说：“那也是钟先生订制的簪子好看，要不我还不是一个小柴火妞儿而已。”
饭后，冷佛去收拾，钟先生看到冷佛刚才练毛笔字的几页纸，看冷佛反反复复写“花好月圆人长久”，就忍不住问：“你喜欢这几个字，哪日找人镌在金子上，给你戴着喜欢。”
冷佛这时也活泼起来，说：“好呀，就做一个金镏子啊，好不好，毅川？”
钟先生就喜欢冷佛这种率真和调皮，哈哈大笑：“我真让人做这么一个大金镏子，那么伧俗，你当真戴么？”
雯娴毕业了。小小服装工厂的设计助理。一份薪水，够吃够喝。她很安心。
这些年她一直关注庄一镝的各种动向，他开画展，她悄悄去看，去之前精心打扮漂亮，徜徉很久，直到闭馆也还不舍得离去，想着或者可以遇到他，即便是这样想，已经脸红心跳，一如当年。
庄真是能折腾的人，大学尚未毕业，他居然跟朋友合作在郊区开了一间LOFT工作室，年少得志，偶尔，能在服装类的专业报纸杂志上看到关于他的采访。雯娴都剪下来放在铁饼干盒里珍藏。
再后来，他好像开始自己做生意，居然包下某酒店经营，经营理念着实超前，在他的酒店，可以品红酒、看画展、女士还可以私人订制服装还有首饰，都是庄亲自设计。很多人都是为了猎奇去他的酒店住，即便地理位置没那么好。可是他会包装啊，酒店边上的臭河沟，他找人专门录制了一个小片子放到网上，把臭河沟拍成了风景如画的清澈流水，岸边居然有人穿着庄设计的衣服信步闲庭。
这天公司说聚会，雯娴就建议人事部看看庄的酒店的宣传册，人事经理饶有兴味看着庄酒店里摆着的时装，还有二楼的露台，好美的夜空，烧烤也比别家精致，于是登时拍板，公司活动就放这里搞好了。
窗外就是那条河，有柳树，远看，美景好像当年，当年，她与他，为他，在日记里，写下，晴烟脉脉柳毵毵。
同事们嘻嘻哈哈，一直追她的冯君，看雯娴一人窗前独坐，过来说：“雯娴，过来坐，来，我拿了果汁给你。”
冯君说着，却发现雯娴眼睛发直…….
是，她看到他了，他向她走过来了。
他。他。他。
雯娴呆坐着，大脑停止思考，有如木雕。
他快步走过来，微微颔首，伸出手：“莫雯娴啊！你好！你好！好久没见，你还是那么漂亮，我一下子就能认出你！”
这么礼貌？这么客套？
雯娴还是怔怔坐着，机械也伸出手，他大力跟她握手，有力到她只好站起来。
“小杜小杜！”庄不满地招手：“你怎么招呼客人的，客人这里什么饮料也没有，去，榨一杯木瓜汁来，别加冰，快着。”
那小杜莫名其妙，什么时候老板会关心给客人喝什么，再说了，鲜榨果汁又不在这公司活动的套餐里。
但是老总脾气不好，说一不二，他颠颠儿赶快去。
庄绅士地用眼光问：我可以坐吗？
雯娴回过神，想开口，却已经哽咽，半晌才说出来：“你？这一向都好吧？”
（好似林黛玉见到宝玉，什么心疼的话心里在路上说了一千遍，但是见到他，只会哭着说“你可都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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