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要开口，木瓜汁送来了。他摆摆手示意小杜退下去。
“我刚才远远看着是你，想着又不可能，又想总要过来看看，幸亏过来了，要不错过了，我今天是要出去谈事情的，本来。”庄好自然地说着话。
雯娴招架不住，他的笑容，依然漂亮，依然好看，依然让她心仪，让她动心，但是，那笑容为什么那么持久在脸上，简直像面具。
看雯娴只是静静看着他，不开口，他再说话，发现雯娴，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一闪，眼泪已经一脸。
他敛住笑容，这时，他趋近她，很轻很轻说：“雯娴，对不起。”
这句话出口，一镝把自己退回去陷到沙发里，慢慢燃起一支烟，慢慢吐一口烟雾，慢慢说说：“我以为有生之年没机会说这句话呢。”是，能这样对雯娴说，他突然，如释重负。
“我一直找你。”雯娴顷刻间放下所有自尊，冯君约她一百次，她偶尔跟着出去一次，喝半杯咖啡，然后说累就回家了，冯君几次问可否上去喝杯茶，她挪揄他：“你不上来喝茶也不会渴死的。”是，在别的男子面前，雯娴也有调皮也有伶俐也有幽默，但是一镝这一出现，雯娴只会不停流眼泪。
“我现在赶时间出去谈事情，我让他们开间房你上去歇着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说说话？”他语气像是询问，但是并不打算让雯娴说出拒绝的话来，他自信，是，他知道她，她会说是。
“答应他。”雯娴心里的声音说。
“我跟同事一起来的，我们晚上有车一起回去的，这次的活动我们都不住的。”雯娴声音低不可闻。
“我让他们安排房间你歇着，那么晚坐什么大车回去，你要坐，也坐我的车。”
“我，还是跟大部队一起回去吧，我….”雯娴嗫嚅：“你看他们都看我，看咱们。”（林妹妹说，“你看看我的眼睛，回头他们又拿咱们取笑。”）
于是庄也没再勉强。是，他已婚，不仅已婚，而且还有两位太太，他，凭什么？
庄还是那么漂亮的一笔字，还好，他没有掏名片给她，他写：庄一镝，然后是他各种联系方式。
“我的办公室的，还有呼机，还有大哥大，都在这里，你的呢？“
雯娴也写下电话。
一镝站起来，那笑容又来了，他还是跟她握手，他用力拉近她，想说话，却欲言又止，另一只手放在她双手上，轻轻拍拍，然后，他背对着她，突然，他做了一个让她惊异的动作：他挥挥手，并不回头，说：“等我电话。”然后飘然而去。
哦，是，当年每次分别，雯娴都是转身后，挥挥手，他会目送她走，她知道：现在，轮到他这么做。
冯君莫名其妙：“你认识这儿老板啊？”
“啊，认识。”雯娴痴痴的迷醉眼神出卖了一切。
“那么我，是否还有机会呢？”冯君目瞪口呆地看着雯娴对着酒店的老板又哭又笑的，唉，还是要问，他的锲而不舍，怎么全用在这里？
“什么机会？”雯娴冰雪聪明，却开始装糊涂。
“你俩那眼神，我的天，谁看不出来这人喜欢你啊。”冯君还自顾自说。
雯娴端详眼前这人，平日也是觉得他还是干净利落，人也聪明，又对自己好，天气不好车接车送的，所以有时候会跟着他出去，跟着他出去，因为雯娴一个人，她觉得寂寞。冯君也很有才华，跳一脚好舞，雯娴喝过几杯，也不是没跟他疯狂地在舞池转圈，摇摆。
但是即便为着寂寞，雯娴到底不能就此放低自己，跟他怎样，雯娴的一手琵琶，让大学多少同学倾倒，但是雯娴，只留着当年一篇他抄给她的《琵琶行》，她好像是，不是好像是，就是，守着，等着，多少次多少人说让雯娴弹一曲，雯娴，从不。夜深人静，一曲《汉宫秋月》，所有的凄伤，都在曲子里。
现在看冯君，怎么这么不顺眼，人显得啰嗦，头发油腻腻的，再看他袖口，居然有脏脏的印子。是啊，我爱着你，你如果袖口脏了，我会觉得是放浪形骸，我会心疼，会要想为你打理干净；我不爱你，这就是邋遢，这就是没有生活品味。
“冯，我想你一直对我有误会。是我不好，没跟你说清楚，但是我想女孩子总不能一开始就说，别追我，我心里有人了，万一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岂不是也好没意思，好像我自作多情。但是你刚才这么说，我想着，不管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我还是明白跟你说比较好，我心里有人，对不起，让你错爱。”
“是刚才那人吧？”如果这时候，冯君能潇洒地说祝福你什么的，雯娴还会留有些好感，但是这人，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见儿，说这么没眼色的话。
“我无需跟你交待吧？”雯娴拉下脸了。
他第二天电话就追来。连自报家门也省去，只说下班来接她。让她再等到电话就出来，她本来在做一份文件，聚精会神，现在，她紧紧握着听筒，简单说：“是我，嗯，好。”然后一直到下班，都魂不守舍，文件上的错别字都没发现，还让领导批评了半天。领导说领导的，雯娴眉角全是笑意，于是大家都看到奇景：老板凶巴巴骂人，雯娴笑吟吟聆听。
守住电话，守住度日如年的狂盼。
他带她到一家要七拐八拐才找到的素菜馆子。
菜单上来，是一本厚厚的书那样，雯娴看了一眼菜价，霍，一壶茶都是二百多，每个菜都是单人份，没有五十块钱以下的。
雯娴突然觉得自己像王宝钏，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他看着她。
雯娴哼起王宝钏的唱词：
我为你，抛富贵相府出走
我为你，与爹爹反目成仇
我为你，居寒窑贫穷忍受
我为你呀，我为你冷眼看华衣锦缕
我为你，吃糠菜眉不皱
我为你，破衣烂衫不为羞
我为你，花月貌满面尘垢
我为你，云鬓斜懒梳头
我为你，憔悴损，人比黄花瘦
我为你呀，孤衾独眠伴离愁
我为你，神驰关山，望断西行雁
庄是这里熟客，进来就有人招呼庄先生，他伶俐地点菜。脸上又是面具般的笑容：“这个单为你点的，我刚才跟服务员说，我老婆不爱吃肉，这个椰奶蘑菇浓汤，你喝；我的是榴莲汤，怕你没吃过，喝不惯那个味儿，不过一会儿上来你先尝，你喜欢就给你喝。”
菜一样一样精致地端上来，他突然叹息：“哎呀，累死了。”
雯娴关心地问：“怎么了？”
“这里点菜简直是体力活，你不知道你出去洗手间这会儿功夫，我这里抱着这么个大块头，”他比划着，“这么大的菜单，翻来覆去看，沉死我了。他们还推荐一堆什么鱼啊鸡啊，我跟她们还得解释，我老婆就只要吃素的，这些假的什么肉菜，她也不喜欢……”庄一本正经说。
“讨厌，谁是你老婆？”雯娴嘴里的讨厌，却难掩眼里的爱意。
汤来的真是时候：“我老婆的。”他双手指着她的位置，示意服务员放她面前。
看着那么精美的筷子，雯娴忍不住淘气：“你帮我问问我们吃多少钱能送一双啊，或者咱们买一双啊，太漂亮了。”
他说“嘘，你别说话。”
然后他煞有介事招来服务员：“再帮我拿双干净筷子，我这双刚才掉地上了。”
筷子来了，他立刻趁人不备藏进大衣里，假装坐立不安，说：“咱们快吃，然后快走，筷子我藏好了。”
笑着的功夫，赫然间，她看着他的手，那是一枚戒指，套在庄一镝的无名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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