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田嘱咐雯娴睡到自然醒不要出门送自己去上班,但是雯娴笑出来:“你忘了我答应画廊的‘宋词韵律考’的讲座了,我昨晚让阿姨准备好了材料,刚才起来把面包都做好了,华田是真的爱雯娴,是以她说话的每一个字都被注意到,他扬起眉毛问:“做好了?不是烤好了么?”“是我新买了面包机,昨天把材料准备好,今天刚才,烤的,你喜欢说烤的,就是烤的吧。”
宽敞的开放式厨房,阳光洒进来,老华喜欢的加黄糖不加奶黑咖啡,还有新鲜出炉的香草面包,还有半熟煎蛋配烤香肠。
“嗯,嗯”华田边吃边嗯嗯啊啊表示太好吃,他小心地看着雯娴,欲言又止。
“说吧”雯娴笑眯眯“找到庄一镝了吗?”
“是”华田挠挠头:“什么都瞒不过你,我通过七拐八拐的关系找到藏在亦庄……家里的庄一镝,他很潦倒的样子,他求咱们把小琛也收养了,对了,我还见到那个女的的…..樊小姐,也病了,他想借钱,我看也不多,十几万,我就给他了。”
“你借给他钱,知道不会再要得回来对吧,如果你是为我,趁早现在要回来,如果你,到底念着当年你们也合作过是旧相识,你自己愿意给,那,我不拦着。”雯娴的咖啡,不仅要牛奶,还有甜丝丝的焦糖,雯娴早不肯喝那么苦的东西了,她一边小口品着咖啡,一边跟阿姨交代焦糖这次放多了,然后抬手挡着窗外的阳光,睁不开眼那样:“至于小琛,我送完你,去孤儿院办手续。”
雯娴这些日子,除了偶尔出去讲课,在家就是画画,有时候写字,日子过得很快。
华田问,要不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雯娴说:“这几年你也陪我去了很多地方。我并不想出门。”
你说华田留得住雯娴的人留不住她的心,那也不对,雯娴早上做早餐给他,然后会开车送他上班,晚上做好饭,会去接他。拿他当一个孩子一样照顾。
但是他们都知道,雯娴身体里有一部分死了。都不再提。当做没有发生。
而今天阳光洒在雯娴杏色的衬衫上,只见她用手臂遮着阳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那语气,那么的,那么的,华田要想一个词来形容,对,那么的恬静。
电话有人来接:“您找哪位?”
“我找你们庄总。”
“我们庄总?”那边冷漠的声音:“您误会了,我们老总姓黎,您重新查一下再打吧。”
“麻烦你,庄一镝的孩子我找到了,麻烦你帮帮我,告诉我怎么跟能联系上他。”雯娴冷静而镇定。
“他不在这酒店了吗?”
“他早把酒店连带我们卖了。”
“我知道或者他做了些事情让你不,不开心,但是看着小小孩子份儿上,你能不能帮帮忙?”
“那是他遭报应。”然后那边挂断了电话。
“田,这个人,总还会在,在,在人世吧?”雯娴害怕了,
“不怕,如果在,我们一起找,如果不在,我们领养这孩子。”这才有刚才的对话。
雯娴送完华田,去讲课,然后约好了下午去孤儿院办小琛的手续,这中午就不回家了,不如找个地方,随意吃点儿什么,她停好车。
“雯娴。”头也不用回,她知道是谁。
她依旧不回头,站在那里。说:“你来了。”
“对不起,我之前不在国内。”
“你无需跟我交待你在哪里。”
“雯娴,我可以过来坐着跟你说?”
“不,我先生一会儿过来与我一起午饭,你过来不方便。”
而他走过来,转到她面前,头发长长,模样憔悴。
她想了一下说:“附近有咖啡厅,我陪你坐一下,一会儿我去买菜,给华田准备晚饭,你不知道,家庭主妇很不好当的,送走他,收拾一下,买菜,研究一下菜式,已经开始要准备去把费时间的菜炖上,然后居然就到时间接他了。”
雯娴的心里,波澜不惊。那见到他的狂喜和他每次消失不见的恐慌和失望,都不再有,他现在立刻消失,她也不会站起来追,不,不仅不会追,她连站起来都不会。
现在关键是那个孩子。
“会是为着是我的儿子,你更心疼些吗?”
也是奇怪,庄不再有杀伤力了,他面容憔悴,问的问题又那么暧昧,如果是从前,雯娴可能早忍不住过去抱着他了,但是现在,雯娴完全不动心了。
是心死了,还是心静了,有深究的必要吗,她,不再,为他,心跳。
庄简要说自己的合作伙伴突然离世,太太因为孩子生母名字问题又断了他的资金链,他各个涉足的项目都要搁置,最最可惜是他的工作室,宇文钧本来答应他投资,人却突然飞机失事罹难,酒店的善后处理非常不好,于是有人怀恨在心,偷走了他的儿子,樊勤本来身体不好,这下子一病不起,太太跟他分居,但是不离婚。儿子被偷走,他正在到处联系投资,但是好像这世上只有宇文和他太太赏识他,四处碰壁。回来以后,听说华田到处找他说是他们夫妇找他为了孩子的事情。他才现身。
殊尘婚礼当日,冷佛神色恍惚,当时并没有来得及交待事情原委就跟着晓雪去保险公司,所以其实宇文钧是冷佛未婚夫是庄一镝的合伙人这件事,到现在雯娴才串起来。但是雯娴只会心疼冷佛,至于庄一镝,他自有该心疼他的人,但不会再是雯娴。
雯娴很笃定地说:“小琛愿意跟我说话,我们一见如故,我不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但是我跟华田已经商量好,我下午去办手续,有一些材料要交,估计下周我可以把他带回家。他呢,毕竟是你亲生的儿子,你….太太,(小老婆这样的话雯娴到底不会说),你好好陪她养病,你自己,也,好好的,就好。”
上次婚礼一别,也有年余,雯娴如清水出芙蓉般清丽优雅,而庄一镝,面容憔悴,声音嘶哑,那么爱美的男孩子,雯娴居然看到他的白衬衫上的小污渍,雯娴别过头去,有点儿不忍心,这样的不忍心,任是谁也会不忍的那种不忍,无关风月。
简单的意面加咖啡,庄一镝要结账,雯娴挡着他,说:“我来,你走吧。”
“我”雯娴看出他眼神里依旧有自己熟悉的灼热,于是下意识退后一步。
果然,庄一镝作势想把雯娴拉到怀里,雯娴再退后一步,说:“一镝,去吧,我也要去办事了,再见。”
一镝细细看,雯娴眼里,什么都没有,哀怨,不舍,伤心,渴望,爱恋,不不不,什么都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她眼里的小渴盼,是下午要见到与她投缘的孩子的渴盼,或者是晚上做一顿可口饭菜给老华的渴盼,这些小情绪,再也,跟他庄一镝,无关。
殊尘这日,收到一封挂号信。这年头谁还会寄挂号信。
殊尘看到“姜殊尘姐姐”
已经明白大半。
她请保姆把孩子抱走,自己在书房,安静铺开信看。
好娟秀的字。好漂亮的有暗花的信纸。这么用心。自己上学时候给廖彧写信,所有的纸都没有重样,她到处找各种漂亮的纸,居然找到一种叫“洒金笺”写在里边什么,年代久远,殊尘记不清了,但是那漂亮的真是洒金的信纸,让殊尘爱不释手,在小文具店买到,兴奋说:“我拿这个给廖彧写信喽。”
“姜殊尘姐姐:
这样冒昧打扰你,十分抱歉。
我叫潘如意。我们广东人,就是喜欢给孩子取这种喜气但是也俗气的名字,我哥哥叫潘富贵,我还有一个同学居然叫朱吉利,博姐姐一笑。
姐姐信里说自己不在了,但是我知道,姐姐你在,所以廖彧因着放不下你,不肯接纳我。”
看到这里,殊尘想着这女孩子恁地有趣又有心思。接着读。
“姐姐聪慧若此,一定知道我写信做什么。是的,我实在爱他,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但是他总是狠心对我,姐姐你说他有时候因为广东湿气重,容易长疹子,务必要勤洗勤换被子,我换了,他却凶我说我动乱了他的东西。那天他有朋友来,你们北京人是说哥们儿,他连介绍我给他们的意思也无,他对我说,早些回去。是,他要我照顾他,但是,他不要我。
若是女子,守身如玉,天经地义,说老实话,我几次三番可以算是主动投怀送抱了,但是他总是轻轻皱眉然后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他简直是过苦行僧的生活。姐姐你听了也会心疼对不对。
算我诱惑他,但是到底,他还是那一句:‘不早了,你回去吧。’好一点儿的时候,他会送我,更多时候,无论多晚,他也还是要我走。
每天喝很多酒,他的屋子,除了酒瓶子就是你的那些信。
那天我走,哭了一路,我想着,是我该离去的时候了,他不能忘记过去,就不能开始新的生活。于是我狠着心,到了家,也没发短信。
辗转到半夜了,到底还是起来,发短信给他,直到等着那个“已阅”的功能给我发回一条短信显示他看到了,我才睡。
如此放不下他。
他终生不忘你,我愿意退而求其次,只做他妻子,不是爱人,让我爱他吧。”
殊尘泪流满面。
她曾经写在分别信里写:“现在你懂为什么那天晚上我给你洗脚,忍不住抱着你的腿潸然落泪吧,我舍不得你啊,我终生所爱慕的人啊,不不不,我根本没有勇气当面跟你说,我们不要见了。”
那天,殊尘看着他:“彧,告诉你,你是我今生,唯一一个伺候洗脚的人。”殊尘让他舒服地把腿搭在自己腿上,先是去死皮,然后精心给他涂上护肤油。他纠缠她,她就温柔笑:“别闹,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然后想着自己下了这样的决心离开给他自由,千般万般舍不得,忍不住伏在他膝上,久久不肯抬头,他开始不以为意,嬉皮笑脸拽她起来,却发现她一脸是泪。
抹抹眼泪,接着看:
“我不知道一个人会这样爱一个人,会假装自己死掉了,还给他的未来的爱人写信,求她好好善待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你说,我读此信,你已经不在,所以你要拜托我,照顾你的爱人。是我自作多情想着那就是给我的,所以我偷偷看了,或者他有天,愿意名正言顺拿给我看,那时,他可以接纳我做他妻子。
我想你教我,他怎样才能稍稍喜欢我一点点,给我机会照顾他,我跟你保证,你信里说的所有,我都照你说的做,你说的鱼香肉丝,我已经学会。他喜欢面食,你说到的,我都慢慢学,我们广东人很会做饭,这个你放心。
我保证不对他发脾气,他喜欢看球,我就陪着他看,他高兴跟我说,我就听着,他不说话,我就在旁边读书,他喜欢独自喝酒我就去买,他喜欢呼朋唤友,我就做一桌子菜让他的朋友羡慕他有这么贤惠的妻子。
他虽然不喜欢收拾屋子,却要衬衫永远雪白如新,我会替他买各种白衬衫,我会给他洗替他熨。
我不一定懂他,但是我一定多看他看的书,至少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钟意的是什么,跟他说话,不会那么委屈他,当然,我知道,只要不是跟你,都是委屈他,但是,我会努力做到最好。
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你知道,我爱他,爱到骨子里,爱到寝食难安,爱到难以自拔,姜殊尘姐姐,我不知道你们都发生过什么,我发誓我只看了这一份信,‘写给廖彧太太’,我只想你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他才能接受我,结束廖彧的这种漫漫无边际的心疼的苦日子。
当然,我希望这是我们永远的秘密。
如意拜上。”
最后这四个字,又让殊尘噗嗤笑出来,广东人,富贵、吉利、如意,还拜上。
殊尘把信又重头到尾再看一遍,然后她嗤的一声,点燃一根火柴,把信烧掉。
殊尘知道怎么做了。如果‘死’了,就有死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