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佛回来述职。
冷佛什么都不说,覃颛问老赵的事情,冷佛这么说:“覃总要知道我的工作情况,我已经汇报完,您要知道老赵的事情,您自己问她。”是,背后不说人是非,是当年钟先生教冷佛的。
渐渐的,这个公司,大家都知道,一个冷艳的女子,虽然不着厚妆,但是眉目如画,不是她的客户,她也帮忙,她从来不露锋芒,可是大家都知道冷佛法语好,冷佛还会得听着上海话嗤嗤笑,开完会她才开口,上海人一直当她听不懂,她也不让人难堪头头是道把事情说清楚,上海人叹服了也就签了合同。在香港,既然香港人喜欢装着洋鬼子说英语,冷佛就赔笑陪着说英语,突然他们又是广东话,冷佛在老板耳边说如此这般,覃颛照做,礼物送到香港人心坎里头,香港人大力拍着覃颛,说“覃总最是善解人意。”
这天冷佛正在上班路上,老赵电话来:“冷佛啊,咱们部门的小刘突然病了,有个马来西亚的客户要接,你方便…?”
冷佛明白,这是让她去:“好,您把航班号、客户名字发给我,我改道去机场。”
公司通常是有一个专门的接机的牌子的。但是去公司拿已经来不及,不过冷佛有办法,她把一张A3的纸写上那人名字和公司名称,然后手画一个自己公司的Logo,非常卡通可爱。
老赵做事就是这样不细致,她怎么坐到现在位子,冷佛觉得真是十分不解,冷佛有个毛病,你一定要比我有本事,要不怎么做我上司呢? 好吧,先不想这个,先把眼前这个事情应付了吧,老赵只给她一个姓,说让接Mr. Choo,这怎么发音啊,冷佛都不知道。
看看时间还早,于是冷佛买了杯咖啡,那张纸就放在桌子上,看着大屏幕滚动,那班飞机到了,她才准备走到登机口去等着。喝咖啡的功夫,她思来想去,或者可以问问廖彧,虽然他不是广东人,但是耳濡目染或者会发音也未可知,果然廖彧几分钟就搞定,他也不会,但是立刻帮忙问了同事,原来广东人会把朱姓拼音写成Chu,而马来华人会写成Choo。
这下踏实了,要不总不能说,“我要接bla bla bla先生”,或者见到人家就问,“请问是bla bla bla吗?”
她才要站起来,有人指着她桌子上的纸,冲她笑着,意思是,我就是这人。
冷佛跳起来,这人,这人,这人…..这么眼熟啊。
那人开口说英文:“你的书,小姐?”看着冷佛发呆,再开口讲日语:“小姐,你的东西。”
纽约、科隆都见过的,这人,居然是自己的客户。
“您就是朱(猪)…..”冷佛说中文,有点儿结巴…实在是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我是。”那人一本正经地很生硬的中文回答。
哈哈哈哈,两人同时笑出来。
冷佛本来想说:“您就是朱先生?”
但是她才说一半,您就是猪?对方就立刻说:“是,我是。”造成了这样的喜剧效果。
冷佛接着说中文,说什么长途旅行可还好,是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对方这时用英文抗议,说:“我真的不会那么多,我听不懂啊,小姐。。”
“笨猪。”冷佛忍不住调皮,想着,如果他真不会中文,自然就不会急,如果生气了,就是装蒜,这样装不懂中文的中国人太多了,装蒜还在其次,关键是谈判时,他们太占优势,你们的中文窃窃私语,人家都不动声色听了进去…..而且你们各种翻译时候,人家早想出多种办法对付你了……
“你怎么连我名字昵称都知道?”那人大惊失色
“啊?” 轮到冷佛一头雾水。
“我叫Benjamin,很多人都叫我Ben Choo.”那发音,可不就是“笨猪”吗?
冷佛这下傻眼了,可是又不敢跟大客户面前造次,她当然不能解释自己本来想通过骂他来试他到底是不是会中文的。 看来这位先生真的是中文几乎完全不懂,说他是“猪”,他笑笑,谁知道懂不懂,但是反正他没生气,再说他是“笨猪”,更加完全不得要领。
冷佛正自又想笑又不置信, 那位“猪”先生接着说:“小姐,纽约到北京一别,后来在科隆,你也不肯多说一句话,现在我是你客户,你总该多说几句我听得懂的话对不对?”
原来老赵居然告诉错了冷佛航班号,这位朱先生,是另外一个航班到的,他看没人接,就想着,不如先转悠一圈,再等等。然后想喝咖啡了,来到这个咖啡馆,就看到冷佛座位上的写着他名字的那张纸。
明白了这些周折,冷佛各种道歉。
那人忍不住问:“你怎么会那么准确念出我的名字发音,其他中国人,包括你们覃总,开始都叫我楚先生?”
“哎呀,朱先生,广东人的拼音就是难猜,上次在中环看着Hui就说傻乎乎上去找慧(名片上写Hui)小姐,结果他们说,好‘许小姐马上下来’,让我好出丑…..这不是吃一堑长一智嘛。”
“可是我不是广东人。”
“朱先生是马来人,祖籍上海,常驻新加坡,香港和印尼都有办事处,又在德国有分公司(所以在科隆会遇到冷佛),人其实不知道住哪里,基本就是住机场的。”
把这个朱先生逗得笑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每次被问住在哪里我都会回答:‘我住机场’的?
朱先生看她手忙脚乱又拿外衣,又拎包,又没手拿咖啡了,就帮她拿起咖啡。
“焦糖玛奇朵”他深深吸一口气,贪婪说。原来朱先生喜欢这口,冷佛记得了。
“带你妈看戏,爸”他俩同时说话,她说印尼语的“谢谢,先生。”
(有个印尼客户,祖籍也是华人,是冷佛认的陈大哥,后来冷佛从叶澍那里辞职,俩人也不谈生意了,就做起异姓兄妹来,大哥教她:这里要管男人叫“Pak”发音是“爸”,你就记住管这里男人都叫“爸”就是了,“谢谢”最好记,是“带磊玛卡西”,你就记着是“带你妈看戏”就好了。冷佛爱煞这句话,一下子就记住)
朱先生大笑:“小姐你恁地有趣,什么都知道。”
冷佛懂事地再给朱先生买一杯同样的咖啡,嘱咐他在几号门等,她去开车,但是朱先生说不要那么麻烦,就跟冷佛一起去停车场。
路上,冷佛不是不想上来就谈正题,但是老赵什么信息都没给她,她只好跟朱先生扯家常。
“朱先生有没有中文名字,据说爸爸这边是华裔,妈妈那边是南洋人?”
“有,这我会写的,也是我有限的会写的几个中国字。”
他写给她看,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字“朱瑾辉”。完全不知什么是横平竖直。
“怎么样,我写的中国字,可使得?”爷爷和爸爸都为他不会中文大为恼火,常常数落他“你看看整个大马,但凡华人面孔,哪有像你这样不会说家乡话的?”当然他们不说是他们自他小学就把他弄到美国去读书,他喝可乐长大,中文那么难,又完全不加分。
“非常好,比我这个中国人写得都好。朱先生中文名字好漂亮。”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是谁取的?”
“祖父。”世家子的名字,那个瑾字,一定是家谱排下来的吧。
“祖父说,这个瑾是一个他很喜欢的中国古时候很聪明的将军的名字…..”
“周瑜啊!”完了,哪个是名,哪个是字,名怎么回事,字怎么回事,冷佛完全不专业,稀里糊涂给他讲:“这人十六岁就是将军了,很大官,有计谋,瑜呢,就相当于您的Ben,公瑾呢,就相当于您的Benjamin。”这样胡说八道,朱先生却听得认真,他问:“那,我是不是应该除了叫朱瑾辉,还应该叫朱瑜?”哪儿跟哪儿也不挨着啊…… 哈哈哈
冷佛被他的一本正经样子逗得乐不可支,跟客户关系融洽,是好的开头吧。
“冷小姐倒是长情,科隆丢失的披肩一直围着?”
“是,我一直没好好谢谢您,您是哪里找到的?”
“那日,我在科隆大教堂,就在你身后,你默默祈祷,然后转身离去,离去时满脸是泪,然后你就把搭在前排座椅上的披肩神情恍惚地忘掉了。我试图喊你,用了德语、英语,你都没听到,所以我才想你或者是日本人。谁知你是中国人,跟我一样。”书到用时方恨少,看来爷爷和爸爸是对的。
冷佛轻轻用日语再说了谢谢,心酸得想流泪。
“上次冷小姐怎么并没有安排在科隆跟我们公司的会面呢?”
“哪里轮得到我安排,我不过是跟班跑堂的,我们赵总才是决策人。”
“赵总?什么赵总?”
“我们赵总,您,不认识?”
“你们老板不是姓覃,覃先生吗?”
果然,在公司等着这位朱先生的是覃总和赵总两人。大客户,覃总还是不敢怠慢的。
那朱先生很礼貌跟大家握手换名片,问他喝什么,他居然问有没有Perrier, 幸好冷佛平日也常喝这个,只好把自己的水贡献出来,再看到冷佛给他放了柠檬,他感激看她一眼,谢谢说得极其真诚,特意在谢谢前加了“do”表示强调,而冷佛那时候想的是宇文,所以一刹那神情恍惚,朱先生忍不住多看一眼,纽约那那不苟言笑的女子,科隆那个神色黯然的女子,刚才谈笑风生的女子,这时候,思绪似飞到千里之外,小女儿神态毕露,他看呆了。
是,他以前自己来中国大陆开会,都是自己带这个水,这次父亲派他出来,太匆忙,就忘记了。他自然明白,这个公司也未必有这个水单独给他备着,但是他自作多情以为他们公司功课做得足,知道他喜欢这口,特意给他准备的,不管是什么,冷佛在这小小事情上,得到客户的赏识。
冷佛从来不计较,所以也顺带帮覃总和赵总都做好茶还有咖啡。冷佛自己的水给了客人,自己只好喝白水,白茶,冷佛有时候会馋那清淡香味,但是为着宇文的缘故,又不敢碰。
老赵英文可以说一点儿,但是不灵光,所以插不上话,而能做主的覃总又在,益发显得老赵没什么用,好几次,朱先生没等得及冷佛翻译,就直接跟冷佛讨论起问题来,老赵觉得自己被忽视,非常不快,于是她一拧身子,跟覃总毫不礼貌地说中文:“覃颛,我不舒服,你们谈,反正冷佛什么都知道,有她帮你,我去一下医院看看。”
她直呼公司老大其名,冷佛都看呆了,坐立不安,这样的情形给自己看到,简直是死罪(在这公司,很多次都是死罪的机会,上次冷佛帮老赵准备英文演讲稿,都是写好的,让她念即可,结果她非要自己发挥,于是把长城当着全公司的面给说成了“the long wall”大家都有指鹿为马的感觉,敢怒不敢言,冷佛当时吓的,这万一要有人笑,她这个写稿子的就是死罪,还好没有)。只见覃总好风度,淡淡说“您最近太辛苦,回去也好,这里有我和冷佛。”然后冷佛翻译一下,朱先生还很客气跟老赵握手,说:“您多多休息。”冷佛再翻译。
老赵转身的刹那,朱瑾辉突然跟冷佛眨眨眼,意思是,你可不用这么累当翻译了,咱们自己说多好,俨然就是宝玉看着嬷嬷们都走了,跟黛玉使的眼色,咱们可算可以好好放开玩儿了,偏偏这个小眼神给老赵看了去,老赵轻轻哼一声,离开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