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回京之路顺畅无比，但因为车队人数太多，行进速度极慢，比来时足足多了一个月才到达长安。
军队是不能进入长安的，全部在渭河对岸的京郊大营整顿，南歌也不能直接入宫，而是要先进城沐浴更衣，换上面见圣人的礼服华冠才能进宫，哪怕南歌要去见的是自己的亲阿耶，也不能免礼。
“君臣有别”四个字，有时候是很残酷的。
时下长安女子以梳高髻为美，多云髻、螺髻、反绾髻等发型，还要涂抹胭脂、画黛眉、点口脂，所以等南歌晕晕乎乎被宫女们折腾了一番，就看到模糊不清的铜镜里出现一个脸上粉有三斤厚的“女鬼”。
“......擦掉。”南歌端详三秒，果断放弃：“我要是真的这样去见阿耶，还不如披头散发。”
旁边的宫女轻手轻脚地替她拆了发，只简单的挽了起来垂在脑后，并几只金钗步摇插在上面，脸上没有擦粉，只取了些许胭脂擦在唇上，眉心点了一朵菱形花钿，最后才戴上那顶金冠。
旁边有宫女觉得不妥，正想出言提醒这样太过失礼，一边的大宫女狠狠瞪了她一眼，上前一步。
“公主生的好看，奴看了也欢喜呢。”大宫女笑了起来，有意奉承，长安城里藏不住消息，这位永乐公主在朔州所为前段时间就传到了京里，好些人都在说这怕又是一个平阳公主。
这是宫里头派来的人，南歌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大宫女立刻上前一步替她披上披帛：“奴婢玳瑁，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从前是秦王府里出来的。”
“玳瑁？”南歌这才想起来是在阿娘那里见过：“原来是阿娘身边的玳瑁姐姐，劳烦你了。”
“当不起公主一声姐姐，唤奴婢玳瑁便好，娘娘思女心切，特地叫奴出来迎一迎。”玳瑁笑起来，无形地化解了一场风波。
南歌的公主府还在造，从李世民下旨到如今也不过才几个月，工部的人才刚刚把设计图纸交上去，李世民宠她，要她自己会长安以后选，所以这件事暂时搁置了下来。
入了宫，穿过长长的朱墙回廊，南歌慢慢走进长孙皇后居住的立政殿，看到坐在榻上的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二话没说，行了大礼。
跟在南歌身后的玳瑁睨一眼方才打算指正南歌的小宫女：看到没有，当今两位主子都没说公主失礼，你一个小宫女到底哪来的胆子？
“儿，不孝之极，连累父皇母后忧心，插手朔州军政，请父皇降罪。”
南歌躬身下拜，坐在榻上的李世民站了起来，不怒自威：“我儿何错之有？明明是阿诗勒部背信弃义，狼子野心，幸得我儿聪慧，揭破阿诗勒部计谋，计退鹰师，生擒阿诗勒部小可汗，扬我国威，生子如此，夫复何求？”
父女俩个一唱一和，一边说一边偷觑长孙皇后的脸色，坐在一边的长孙皇后还看不穿这父女俩的小九九？不过是提前这么说，让她没理由罚南歌罢了。
“好了，你们父女二人默契得很，倒是显得我像那不讲道理的无知妇人一般。”长孙皇后嗔道，对南歌伸出手：“来叫阿娘看看，怎么瞧着清瘦了这许多？乐嫣同我讲我还不信，你看看，这下巴都尖了不少......”
南歌一看长孙皇后没有提罚她关禁闭的事，笑嘻嘻地站起来凑了上去：“阿娘，我可是瘦了许多，您摸摸看，我这脸上的肉都不好捏了——”
一边的李世民虚着点点她：“你呀你，就仗着阿耶不敢凶你，胆子越来越大......日后万万不可如此，你可知晓？这是圣旨。”
南歌吐了吐舌头，赖在长孙皇后怀里撒娇：“儿知道了，阿耶，这次女儿立了大功，你是不是要给女儿什么赏赐？”
说着她就搓了搓手，娴熟地冲李世民伸了过去。
“阿耶把开、通二州赐给你做封地，还赐了你一座公主府，黄金万两，锦缎千匹，累食一千三百户，怎么，还想要什么赏赐？”李世民轻轻哼了一声道。
“阿耶，我不要开州和通州，你就把朔州给我做封地好不好？不出五年，保证给阿耶一个不一样的朔州城。”南歌眨眨眼道。
“小七。”长孙皇后轻轻拍了拍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里有和你父皇讨价还价的道理？自古从无公主未曾出嫁便有实封，怎可贪得无厌？”
她虽然是一个母亲，却也是大唐的皇后，深知南歌眼下风头太过，朔州又是敏感之地，不想她掺和进去。
“你要朔州？”李世民思索半天，朔州偏远，地处草原和大唐之间，并无矿产出产，交通不便，哪里比得上开州和通州那样富饶？小七怎么就看上这一块不毛之地了？
“是啊，阿耶给不给嘛！”南歌拉着他的胳膊晃啊晃，语气里的糖度严重超标。
“......此事容后再议，你进宫后可有拜见太上皇？”李世民摇了摇手，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打算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小七这么在意朔州才做决定。
“未曾。”南歌鼓鼓脸颊：“儿这就去。”
......
......
公主府没盖好前，南歌是不能离开皇宫了，就连上林苑都不能呆，从前因为李世民怕太子建成对她下毒手，所以才同意她久居宫外，眼下天下已定，自然是要南歌住在身边了。
李世民刚刚登基，和阿诗勒部的这一战更像是一种证明，证明他这皇位来的名正言顺的证明，所以他才会这么重视阿诗勒部的求和，下令对待涉尔也要礼遇，不得怠慢。
可以说，涉尔眼下就是个吉祥物，除了不能离开长安以外，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南歌跟阿耶讨要朔州未果，但她并没有死心，她做罗刹女的那一世就知道，如果能安稳的活下来，平平安安的填饱肚子，鹰师就不会再有劫掠的心思，和大唐的联盟就会更加稳定。
可李世民还在权衡利弊，似乎有些犹豫，她也只能慢慢磨，毕竟那是一个关卡之地，黎民百万，可不是什么小地方，说给就给。
眼下快入秋了，南歌有些担心护送战马的阿诗勒隼一行人，天气越冷，战马就越不好护送，草料补给也不知道能不能跟的上。
至于阿诗勒隼会不会受到延利可汗的打压，她一点都不担心，再怎么说阿诗勒隼也是延利可汗义子，又是当下延利可汗唯一能用之人，加上阿诗勒隼自己本身就不是什么蠢笨的，这点问题他一定能处理好。
再说乐嫣，从朔州回来之后她大病了一场，之后就慢慢开朗了起来，胆子也大了，按照她的话说：“死人都见过了，现在还怕什么。”
哦，皓都那倒霉蛋因为追捕李长歌把乐嫣丢了这件事受到了责罚，降了两级，但因为杜如晦替他求情，加上从前他也是在秦王府做事，李世民也就放过了他。
至于魏舒玉，他就比较难了，他阿耶魏征入朝为官之后，天天可劲地抓李世民的小辫子，而魏舒玉则是被派去保护涉尔，美其名曰“保护小可汗”，但实际上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十月，南歌还是没等到阿诗勒隼进京，她有些担心，派了琥珀带人去半路接应，可偏偏就在这时候，洛阳闹粮荒，李世民为了安抚民心，也为了锻炼太子，就派年仅十一的李承乾去赈灾。
“阿姐，孤不想去洛阳，那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孤就想留在长安。”李承乾有些气恼，拉着南歌抱怨，一边伺候的宫女跟没听见一样低着头不说话。
“李承乾，你现在是太子，受灾的人是你的子民，他们饿肚子的时候你该羞愧自己为什么没能让他们吃饱饭而不是在这里跟阿姐抱怨。”南歌捏住他的脸使劲扯了扯：“这话我也就只听听罢了，若是叫阿耶听见了，你可就惨了。”
“孤知道了，放开，放开。”李承乾挣扎着躲开，有些害怕这个同母姐姐，自小就被她压一头，现在就算他成了太子也不敢跟南歌大声叫。
“在其位，谋其政，你要是不想做太子自己去跟阿耶说。”南歌从凭几上站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我还在等人，等我等到了我要等的人，我就去洛阳寻你。”
“等人？”李承乾眼睛转了转：“阿姐，你在等谁？快告诉我嘛！”一时间竟是连“孤”都忘记说了。
“我为什么要跟你个小屁孩说这么多？”南歌伸出手弹了弹他的脑袋，顺手从一旁的水池里掐了一只水芙蓉，走了。
十月二十一日，阿诗勒部进贡战马的队伍进了长安城，长安百姓夹道围观，与有荣焉，永乐公主的事也再一次被提起。
得了消息的南歌戴着帷幕混在人群之中，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骑着马走在前头的那个身影，心里的大石头这才放下。
“这个笨蛋，白叫我担心这么久。”南歌撩开帷幕一角，看到阿诗勒隼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慢慢把帷幕放下来，骑着马的阿诗勒隼忽然偏了偏头看过来，南歌心里一跳，好在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这里就继续往前走了。
她戴着帷幕，周围百姓又多，应该没看见她吧？
南歌不确定地想道，等一会儿人群散了，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慢慢往往出走，结果刚一转身，就被一双大手捞了起来，直直地跌入一个人怀里。
“李南歌，抓住你了。”
本应离开的阿诗勒隼笑起来，满脸的得意：“我来找你兑现第三个承诺了。”
“好啊。”南歌反手抱住他，阿诗勒隼忽然有一瞬间的发傻，随后眼底就是一片纯然的喜悦。
“第三个要求......日后慢慢说给你听。”阿诗勒隼抱紧了怀里的人，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蹭了蹭，紧紧盯着南歌道。
“那我怕是要花很久的功夫来听了。”南歌点点头，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
......
路旁摆着的面点摊子上，魏舒玉捧着一碗面瞠目结舌：“那，那不是阿诗勒隼吗？他怎么会抱着我大唐的女子？”
他身边坐着的是穿了一身唐人男子服饰的涉尔，一手举着张大饼，一手捏着一碗羊肉汤粉大嚼，看到那相拥而立的两个人，冷哼一声：“哼。”
魏舒玉拍了拍手里的残渣，半点贵公子的派头也没有了，跟涉尔呆久了已经被同化，行为粗旷了不少，为此魏征没少头疼。
“你认得那女子？”魏舒玉喝了一口汤又看了一眼，那女子背对着他们，又戴了帷幕，什么也看不到。
“我当然认得。”涉尔哼哼两声，不甘不愿道：“早前我就看出来了，阿诗勒隼居然送你们大唐公主匕首，眼下果然叫我抓住了，啧。”
“？！！那是公主？？”魏舒玉差点被呛到：“哪个公主？”
“当然是最凶的那一个了。”涉尔扯一块炊饼扔到嘴里，目露凶光，像是在嚼南歌的肉：“简直是土匪，也不知道阿诗勒隼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魏舒玉骤然间听到了这一个大瓜，手里的碗都端不稳了，最凶的那一个......莫非是永乐公主？？
好嘛，前几日陛下下旨把朔州也划给了这位，听说是这位主动放弃了开、通二州换的封地，原来是这个原因？？
“......哼。”涉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十分难看：这女人下手那么狠，心肠又毒，日后若是这两人打起来，那倒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
南歌如果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骂他是在想屁吃。
好不容易坑回来自己送上门的小郎君，哪里舍得打？
在爱情里，猎人还是猎物，谁又分得清呢？
小鹿笑眯眯地摸了摸狼王的脑袋，漫不经心地想道。
————————————————————————————————————————
很久很久以后，正在朔州处理公务的南歌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打开以后果不其然看到了里头四个大字。
“我想你了。”
草原人的告白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就连情话也说的毫不遮掩，虽然没有华丽的词藻，但是透过纸张传达的却都是思念之意。
南歌捏着纸，仿佛已经看到了阿诗勒隼一本正经地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正襟危坐的模样格外可爱。
想了想，拿起手边的毛笔，南歌也写下了四个字，叫来人送走。
草原上的阿诗勒隼不到半天就收到了回信，美滋滋地取下信件：“定是她也想我了。”
回到帐内，满心欢喜打开信封，脸却忽然黑了下来。
无他，那纸上只写了四个字：“哈哈哈哈。”
一边的穆金都快笑抽过去了，捧着肚子拍拍他的肩膀：“隼，你真是，太惨了……”
算了算了，早就知道她这恶劣的性子了。阿诗勒隼忍着怒安慰自己，磨着牙低低道：“不解风情的女人。”
刚想把那张纸扔掉，却忽然发现了什么，抽回穆金手里的纸，眼底的笑意化开，又仔细看了一遍，把那张信纸收在了盒子里。
那四个大字下还跟了一行小字，若是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君之诺，我许之矣。”
——————————————————————————————————————————
后记：
“永乐公主，大业中生人，太宗第七女。武德九年，即至阿诗勒部。同年阿诗勒击朔州，焚突厥人之仓，以计却数万贼，以寡胜众，生擒突厥小可汗为质。贞观七年，公主避朔，镇守一方，以之治中，无敢犯此者突厥，而与突厥阿诗勒隼育一子，名李思睿，字念之。”
“永乐公主遭太宗爱，准其以女子之身为朔州，世开商路，赈恤百姓，与突厥阿诗勒隼善。”
——《旧唐事》
——————————————————————————————————
作者上面那一段文言文都是我编的！！别当真！！！这章五千字！看还有谁说我短！！
作者我发现我最近怎么完结的这么快？？挠头......下个世界要写什么明天看！！我今晚抓阄决定！！
作者谢谢这位小可爱开通了三个月的会员！！爱你！！
作者谢谢大家送的花花！爱你们！n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