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一天,我跟叔叔说了很多,告诉他我小名叫“若水”。
叔叔说:“上善若水?”
“嗯”我点头。
我跟叔叔说了我的遭遇。
说来也怪,从第一眼看到他,就没有生疏感,像久违的亲人。
这就是我对我们的父亲的第一印象,说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不信,因为,我一直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将我的命运跟父亲紧紧连在一起!
我看到叔叔的眼里满是疼惜、爱怜,“怎么,你家也……也在大梁河边?是哪个……镇?”
我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叔叔的思绪有一阵出神,似乎回想起了自己的家。良久他气喘吁吁地教导我:“好孩子不要难过,天空……不会总是蔚蓝,道路不会总……总是平坦,生活里有……太多的苦难和挫折。但只要你有信念……勇气……和智慧,就能战胜……战胜眼前的不幸,最终走向光明!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叔叔的话我听得很新鲜,仿佛在绝望里遇见闪烁的星光。
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安下心来,偎依在叔叔身旁,有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尽管他自己生死未卜,虚弱得连话都说不连贯。
我忘记了那魔鬼般的皮衣军官要我照看叔叔的话,精神一放松竟睡着了。
夜里,我醒了,发现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军用毛毯。再看叔叔静静的躺在我身边,身上盖着一件去了肩章和领花的军装外衣,他剑眉紧锁,微闭着眼,呼吸清浅。我鼻子一酸,抹起了眼泪,身受重伤的叔叔把仅有的一条毛毯给了我,他自己才是最需要照顾的人啊!自从离开家,我再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照顾,一股暖流充斥心间。
我想把毛毯移到叔叔身上,刚要动,叔叔睁开眼,“你盖着吧,夜里凉。”
“您怎么没睡?疼得厉害吗?”
“嗯,有点!”他轻轻点头。
我心中难受,又有一份小小的受宠若惊,叔叔受了那么多酷刑都没喊叫一声,会对我说疼!
“叔叔,我陪您说说话吧,不去想,疼得会轻些。”我靠近叔叔坐起来,把毛毯搭在我们两人身上。
他没有拒绝,温暖的看了我一眼。
“叔叔您有儿子吗?”不知怎的,我问了这么一句。
“我有女儿。”说着,叔叔的脸上有了笑意。
“她几岁了?您的女儿一定很漂亮。”
“我想应该是吧,算起来快两岁了,可我还没见过她。”叔叔的声音有点低沉。
“您想她么?”
“想啊,我梦见过她,像个洋娃娃。”叔叔眯起眼睛憧憬着,仿佛眼前不是黑暗潮湿的囚室。
看着叔叔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奶奶嘴里的爸爸,“我爸爸是不是也会这样想我呢?”
叔叔听了,艰难的伸出受伤较轻的右臂,用掌心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傻孩子,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若水,念过书吗?”
“没有去过学堂,我认的字都是师父教的,大多是药名。不过,我在家的时候,爷爷教我背过《三字经》。那时我六岁。”
叔叔笑了,“呵,还是个小秀才呢?”
我不好意思的也笑了,“叔叔您也会背吗?”
“我也是六岁时会背的《三字经》。”
“也是您爷爷教的吗?”
“是我父亲。”
“叔叔,您的家人知道您在这里吗?”
叔叔摇摇头,没说话。
我见墙壁上有行字: 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叔叔说,那是他前几天用一块碎石子写的,说着,他看了看自己重伤的双手,苦笑了一下,“现在写不了了。”
叔叔问我:“你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吗?”
我摇头。
于是,叔叔就给我讲了从前我没听到过的故事和道理。
我感到我的世界一下子大了,眼前不再是黑暗阴森的牢房,而是一片光明灿烂。
我问他真的不怕死吗?他说怕有用吗?从头一天干这个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个该死的人,多活一天就是赚的。不过,他还说,他不会轻易言死,因为有时候生是比死更需要勇气的…
我深深的被叔叔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