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开始两个月后，我在江户见到了病重的冲田总司。
我此前并不知他的住处，只因去访松本医生，发现他也在。
那日生出翅膀后，我的身体便不再有其他变化，这副半人半鬼的形态，既没有资格在人群中行走，亦没能获得翼鬼的全部真实。我曾跟随它们飞到深黑的洞穴，也曾悄悄尾随驯化为军队的成员，尝试和它们建立共感连接。它们传递过来的是厚重和混沌，我的心情却无法传达给它们。也许我依然心存鬼的骄傲，唯我独特。也许，我的身体并未复原如初，毕竟它本应死去。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最后还是决定去松本医生处。他曾治疗过我的伤，和纲道是不同道的医者。
结果，医生没见到，见到了另一个病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久已淡薄的心跳猛烈起来。庭院的枫叶红得滴血，也没能使那苍白的肤色减损一分，唯有眉宇间的少年气，一如当初。那是他对这世界执着留恋的证据。面对这样的他，我感到无地自容。
他却对着我眨眨眼，露出了一个笑。
冲田总司“是我大限将至，终于见到了下凡来接我的仙女吗？”
他的风趣，没有被时光打败。
冲田总司“让我猜猜，现在该叫你晓夜，还是千鹤，或者，你又有了新名字？”
我也对着他眨眨眼。
晓夜“那要看你心中所想了。如果你想到的是那个与你共坐廊下分享秘密的人，那就是她，如果你想到那个在你帮助下打赢木桩上所有对手的人，那也是她。”
冲田总司 “很不巧，两个我都想到了。”
晓夜 “那么，这就是现在的她。”
解开斗篷，一双经络分明的翼显示出来，比两月前略添了些羽毛。
他的胸膛起伏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狂咳夺了话头。只有这时，双颊才有了红色，仍不及从捂住嘴的指缝间渗出的那股红。
我再次感到后悔。这些时光，究竟错负了多少？
晓夜 “对不起，我还是学不会她的乖巧和谦卑。”
咳嗽平息下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
我怕翅膀伤到他，还是坐得远了一些。
晓夜“今天松本医生怕是不会回来了。”
我看着天边的火烧云。
晓夜“不如，我留下——啊！”
他的手抚上翅膀的触感让我吃惊。他在为我梳理羽毛。
冲田总司 “很美。以前没注意到，只顾着砍杀了。现在想来，连当初杀它们的理由都忘了。你来找松本医生，是为了什么？”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了那晚的事。
冲田总司“土方桑又耍帅失败了啊。如果我的身体能动弹，我一定会保护——”
他想起了什么，懊丧地摇摇头。
冲田总司“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了呢，连那个人都保护不了。听说，他伤还没好就去了甲府城指挥战斗。”
我想，他是指近藤桑。
晓夜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打探一下近藤桑的近况，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说。
他的手落到了我的肩上。
冲田总司“不，你不用再为了我回到以前的千鹤了，事实上你无需为了任何人扮演角色，我希望你可以自由地飞，好好活下去。”
晓夜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我坦白道。
冲田总司 “总会比我长吧。我现在可是把每一秒都当成一天来看待啊。”
晓夜 “冲田桑，请别再说这种话了！就好像你马上.......”
我扭过了脸。
冲田总司 “晓夜和千鹤，现在真的是一个人了，阿一君、左之桑他们要是见到这样完整的你，也会开心的。”
晓夜 “总司桑，你还是想让我去探望的，对吧？”
我转过来笑道。
冲田总司 “真敌不过你啊。你的嘴和你的剑一样，一气乱舞总能击中敌人。”
晓夜“现在不会乱舞了，它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站起来，抖了抖翅膀的羽毛。
冲田总司 “那你还需要医生来治伤吗？”
我舒了口气。
晓夜“你已经替我治了。”
他露出了一个我见过的最灿烂的微笑。我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
他不想让我看到医生来用药时的苦相。他想只把精气神留给我。
因为我的前路，是凶是吉，要靠自己走下去。虽然我真的想弥补错过的一切。
冲田总司 “放心，我没那么快死的。”
他倚靠着柱子。
冲田总司“也许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是翼鬼了。医生说，翼鬼来自西方，和我们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两个世界融为一体，就像你身体里的两个灵魂，也许这一切都会变好。”
晓夜 “是吗......”
冲田总司 “这样想想，是不是就开心很多了。”
晓夜“我看啊，你也像在体内住了两个灵魂。”
冲田总司 “我是认真的，相信一个将死之人的真言吧。”
他直直看着我。我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他，呜咽出声。
冲田总司 “如果你见到了那个耍帅不帅的人，也给他一个这样的拥抱吧。”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悄声说。
后来我的确给了那个人拥抱。可他却差点动手杀人。
那是战争开始半年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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