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詹子航的办公室出来没多久,我收到了谢饶的短信。
“今天晚上不能送你回家了,老班特意把晚自习换到了今天。路上还是要小心,么么哒。到家给我打电话。”
我嘟起嘴,有些不满地把手机甩进桌肚里,动静有些大,引起了地理老师的注意,他推了推鼻梁的眼镜:“你是对我讲课有什么不满吗?”
“没,没……”我赶紧起身给地理老师鞠躬道歉。
都怪詹子航那个大笨蛋。
晚上下晚自习,我特意飞速闪人,却还是在教学大楼门口被詹子航拦住了。他拖着我去车棚取车,一路上不少同学朝我们侧目。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还没走到车棚,我就看见谢饶单肩背着书包,头上多了一顶鸭舌帽,推着车跟几个男生有说有笑地从车棚里走出来。
他的背影沦陷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的心则沦陷在他的背影里。
詹子航拍了下我的头:“犯什么花痴,在这等着,我去取车。”
我深呼吸一口气,回到现实。
得,马上又要被嘲笑一番了。
大约一分钟后,詹子航从车棚里推出一辆黑得发亮的重型机车,头上已经戴好了头盔。他示意我过去,然后把头盔递到我手中,我整个身子往下沉了一下,真重。
我不知道詹子航怎么想的,骑这么拉风的车来学校上课。
我爬上后座,还没来得及抱紧他的腰,他就脚踩油门,双手旋转车把,一下子冲了出去。
我身子往后仰了45度,差点吓出眼泪来。
开了约莫一刻钟回到家,詹子航甩给我一句“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去上学”后,就回了他房间,再也没出来过。
我朝他房门踢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最后还是认命。
就这样,我和谢饶仅有的相处时光也被詹子航剥夺了。
回到房间,我把自己扔到床上,正准备去厕所给谢饶打电话,詹子航的声音穿过墙壁传过来:“你数学卷子写了吗?”
我望着天花板一会儿,放下手机,把书包里的数学卷子翻出来,在第一道三角函数题下面写了一个“答”字。
心如死灰。
做了半个小时的数学题,我还是没收到谢饶的短信或者电话,便从阳台走到厕所,信号满格,Wi-Fi满格,就是没有谢饶的任何消息。
我的心不禁提了起来,难道他迫于詹子航的淫威,不愿再跟我联系了?
隔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无心早读,再熬一年,到了大学就好了。大学,哼,想到这里,我一定要报个离詹子航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看他还怎么管我!
课间操时,人挤人,趁着詹子航无法瞬间转移到我身边,我迅速在人群中锁定谢饶,可是他却眼神飘忽闪躲,一转身就不见踪影。
我气得直跺脚,回到教室时,谢饶托人递了小字条约我在教学楼背后见面。
“啊?”谢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了,可你的手机一直提示正在通话中,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为了证明自己,谢饶又给我打了一次,还开了免提。
事实是,他的听筒里一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而我的手机屏幕自始至终没有亮起来过。
我翻遍了手机,才发现他的电话号码被拖进了黑名单,而我所有的电话,都被呼叫转移了。
詹!子!航!
他真的太过分了,我气得脑子都要爆炸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找到他,要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做。
谢饶拉住了暴走的我:“詹老师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
“为了我们好?我马上就十八了,和男生走得近点怎么了?犯法了?”我急得眼泪直淌。
“好了好了——”谢饶不停地安慰我,“他毕竟是大人,跟他对着干没好结果,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我擦干眼泪,好奇地问。
谢饶附在我耳边,告诉了我他的计划。
晚上,在詹子航的监督下,我写完数学作业后,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新短信“别想太多,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谢饶。”
早上,我又坐着詹子航的拉风机车去了学校,正巧在詹子航停车时,碰见了谢饶,他正和一个女生有说有笑地在车棚里停车,他的肩膀上还挂着另一个粉红色的书包,一看就不是他的。
我表情立刻变得很难看,试图向他打招呼,他却像没看见我似的,面无表情地走过了。
我还想追上去问谢烧要个解释时,回过头看见詹子航正站在我身后。
“别追了,丢脸不?”詹子航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生气。
我有些恼怒,推了詹子航一把。
坐在教室里,我开心地发短信给那个号码:“他好像相信了。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继续下一步。”
那天在教学楼背后,谢饶告诉我他的计划是,他故意和别的女生走得近,我得装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让詹子航误以为我们已经不联系了,然后减少对我们的关注。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不管是在詹子航看来还是大家看来,我都已经不和谢饶来往了,谢饶最近一段时间都和那个粉红书包的女生走得很近,身边的小姐妹都一副惋惜心疼的眼神看着我。为了配合大家对我的可怜,我还刻意熬了几夜,熬出两个黑眼圈,看上去分外憔悴。
日夜相处的詹子航当然也注意到了我的憔悴,连早上煮面时,他都给我多加了个煎蛋。
“子晴,高中阶段,不要太多地关注于感情,你别太伤心了。”
詹子航一副“我很担心你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不住想发笑,但我还是尽量发挥了自己的演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鼻音也加重了不少,假装生气地把筷子扔到一旁,对他说:“要不是你,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是这样!”
詹子航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好,都是哥哥不好。你要什么我给你买,当作补偿你!”
“Phone6。”
末了,我还加了句:“plus!”
正好最近想换手机,能敲诈一笔詹子航何乐而不为?
不知道哪位伟人曾经说过,“无功不受禄”,受了禄是要折运的。
拿到詹子航给我新买的Phone6plss的第二天,我在教学楼背后看到了谢饶。如今,他正和“粉红书包”偷偷见面。
那一刻,我知道,“无功不受禄”这句话的确是对的,因为我的确折运了,谢饶就这样离开了我。
我不服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关于谢饶的回忆就像ppt一样一页页在我脑海里翻过。我勇敢地擦掉眼泪,一开口声音都在顺抖。
“谢饶!”
谢饶和“粉红书包”像受惊的小兔子,惶恐地看着我。
“为什么?”眼泪还是没忍住,流到了颈窝里,至少死也要死个明白。
谢饶叹了口气:“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跟你说清楚了,这件事我也告诉了詹老师,他是个好老师,平时私下跟我们关系都很好。当他一开始知道我跟你走得近时,他并没有反对。当我告诉他我打算和你说清楚时,他也没有责怪我,而是希望我把对你的伤害减到最低。”
“所以这一切都是演的?”
谢饶艰难地点点头。
罢了,都是我的错。
我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现在只有一个目的,找到詹子航。
我倒是要问问他,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地管我就算了,凭什么我的情感经历都得是他精心设计过的?
凭什么?就因为我是他妹妹?
是,我是他妹妹,但我不是他的附属品。
绕遍整个校园,最后我在操场上找到了詹子航。
“詹子航,不要仗着你是我哥哥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没有任何资格这样做!”
大庭广众之下,詹子航大约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对他,他面子有些挂不住,轻轻抓住我的肩膀安慰我:“好了,这事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詹子航,我再也不要忍受你了!我要跟你断绝关系!”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想起十七年以来,詹子航仗着自己哥哥的身份,在我身上施加的重重枷锁和束缚。
幼儿园不许我玩泥巴,不许我吃糖,不许我和有些小朋友一起玩。
初中有男生约我出去郊游,他表面是同意了,背地里却跟在我们身后。
高中就不用说了,好不容易遇到我欣赏的谢饶,他为了监视我们,还买了长简望远镜!
我越想越痛苦,想到早已记忆模糊的父母,如果他们在的话,是不是哥哥就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力,不再一心扑在我身上?
回到家时,灯没亮,看来詹子航还没回来。从学校里跑出来时,钥匙也没带,我只能在门外蹂脚等着。
先前在街上晃荡的时候,我看见路边的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詹子航去哪里了还不回来?
我完全忘记了自己失踪了将近十个小时这件事情。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靠在防盗门上睡着了,一阵脚步声把我惊醒。
夜半三更,如果来人不是詹子航,那还真的有些恐怖。我背后汗毛都差点立起来了,屏住呼吸,做好面对任何状况的准备时,看到了一脸憔悴的詹子航。
他头发乱糟槽的,丝毫没有平日里教训我的嚣张霸气。
他无力地抬起眼皮,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眼里闪出异常明亮的光芒。我想起自己失踪将近十个小时的事情,把那光芒误解为杀气,赶紧往楼上蹿。
不愧为体育班的班主任,詹子航几个大跨步就一把抓住了我。
我赶紧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的狂揍。
没等来一顿狂揍,却等来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你回来了,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像是失而复得一件宝物,詹子航声音颤抖地说。
那一夜,詹子航和我促膝长谈。我终于明白了他,也原谅了他。
我出生的时候,詹子航刚刚上中学,玩心正大,却被爸爸妈妈要求每天早些回家照看妹妹。
自己的爱被分走一半不说,连玩乐时间也被剥夺了,詹子航对我丝毫没有对新生儿的期待和对妹妹的喜欢,取而代之的是憎恶和仇恨。
我是抢走他爸爸妈妈爱的人,更是剥夺他玩乐时间的罪人。
等我长到三岁时,爸爸妈妈由于忙于工作,安心地把我交给了詹子航。
那段时间正流行游戏厅的格斗游戏,詹子航甚是着迷,带着一个拖油瓶的他怎么也玩不痛快。
于是他就给了我五毛钱,让我自己去买棒棒糖。
之后,他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游戏里,直到天黑透了,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自己有个妹妹这回事。
等他出来找时,哪里还有人?
他忐忑地回到家,告诉了爸爸妈妈我不见了的事情。
爸爸妈妈心急如焚,跑出来找我,不小心遇到超速行驶的大货车,双双毙命。
而我,被好心人发现送到了警察局,几天后才被家人领回去。
我不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和詹子航都是没有父母的人了。
那个夜晚,是我第一次看到詹子航痛哭流涕。
他脸扭曲成一团的样子,还真有点好笑。
“讲真的,你怪我吗?”詹子航一脸忐忑地看着我。
“讲真的,我不怪你。”我真心地笑着说。
虽然我不知道父母去世的真正缘由是这样,但爷爷奶奶、亲戚朋友早就告诉我,父母根本就没有什么房产和钱遗留给我们。
之所以我可以一路衣食无忧地长大,是因为詹子航一直一直努力,卖过红薯、摆过地摊,最后参加了个四驱车国际比赛,赢了两万英镑的奖金,再用奖金利生利,养大了我们两个人。
以詹子航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有更好更高薪的工作,可是为了我,才屈就于这所高中。
“之所以我要这样一直一直地跟着你,是因为我始终放不下心,害怕你再像三岁时那样走丢,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可是哥哥没有去想,你早已经不是那个三岁的小女生,你已经十七岁,有自己独立的人格。”
“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管你了。”
其实那天晚上,我给谢饶打过一次电话。
可是电话那头的谢饶一直支支吾吾,再也没了平日里的不羁和潇洒,说他妈妈不准他出来,他也没办法。
也许不羁和潇洒那一面,他只会留给自己喜欢的人吧。
那一刻,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碎掉了。
之后,经过努力我考了本地那所普通的一本,詹子航也从高中辞职。
大学报到的当天,我正庆幸詹子航让我独自来报到时,却在迎新的询问处看到了詹子航笑意盈盈的脸。
唉,看来这辈子我是不可能逃脱詹老师的手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