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砚舟后来没有找到沈耀。
逃避现实其实是人类的本能之一，潮水般涌回的记忆顷刻间吞噬了所有的思绪。
哪怕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收拾好情绪回训练室训练，可是她追随本能躲了起来。
曾经被她封存起来的记忆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卷起来的电影胶片展开之后一帧一帧地在她眼前放映。
有些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有些，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睁眼醒来，还残存在脑海里的噩梦。
没有人在扔垃圾的时候还会将废品整理得整整齐齐。
那扇门被强行打开之后，门内当时被塞满得到物品一定会散落一地。
沈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收拾这满地狼藉。
所以说夏天真不是什么好天气，如果到了夜晚就转凉到自己无法忍受的程度的话，应该就不至于连现在是几点都不清楚吧。
告别了展易亭，沈耀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一个人静静地躲了多久，直到天完全暗下来，连街边的几盏路灯都熄灭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去睡觉了。
沈耀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打算一个人悄悄回屋在床上躺会儿，却不料乔砚舟并没有休息。
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没有开客厅的大灯，暖黄色的台灯光芒柔和地照在她的侧脸上，一头金发垂落在颈侧。
乔砚舟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眉心微微蹙着，似乎有些因为看不进去而产生的不耐烦。
尽管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姿势，可她仍旧美得胜过旁人百倍。
乔砚舟：“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打算回来了。”
沈耀：“你在等我？”
沈耀抬眼看了一下一旁的表，凌晨两点半。
乔砚舟：“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多此一举？”
沈耀没有急着回答她的话，而是沉默了半晌，问了另一个问题。
沈耀：“你为什么要等我？”
沈耀：“是因为，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吗？”
乔砚舟：“你………刚才说什么？”
沈耀：“乔砚舟……是你吗？”
乔砚舟：!!!
乔砚舟：“你想起来了？”
沈耀：“我的初中班主任，是你父亲对吗？”
乔砚舟：“是……”
沈耀：“那颗糖，一模一样，是我小时候给你的。”
沈耀：“既然我都想起来了，你为什么看起来也并不开心！？”
乔砚舟：“因为那些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沈耀：“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只有快乐的回忆。”
沈耀：“我忽然发现……我为了逃避现实，为了躲避这些让我难受的情绪，连那些快乐的，幸福的回忆也一并丢弃了……”
沈耀：“他们本来都应该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我却从来没有勇气去面对……为什么只要周明宇随便一提我就会崩溃，是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
沈耀想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可是嗓子像是被什么异物卡住一般疼得厉害，连同心口也传来阵阵令人窒息的疼痛。
乔砚舟：“沈耀……”
沈耀：“明明……明明有很多人对我很好，明明我也遇见过很多很善良的人，可我却偏偏只去记住那些恶意的眼神和言语，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啊……”
沈耀：“接受了别人的好意却不懂得珍惜，只知道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自怨自艾，一意孤行地认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认为世界对我不公平……”
沈耀！“可我曾经有一个叫乔砚舟的好朋友，她的父亲是我见过最温柔的老师，帮了我太多太多……还有杨越琳，他们对我都特别好。”
沈耀：“为什么我却偏偏要把他们都忘掉，我真的好没良心啊…....”
沈耀：“我的耳朵，只听得见那些嘲讽我，奚落我的声音，把所有善良的，温柔的声音全部都挡在外面…我怎么能做这种事啊。”
沈耀：“乔砚舟，对不起……我很早很早以前就觉得你很眼熟，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你到底是谁……你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对不对？”
乔砚舟：“我没有。”
沈耀：“我堂而之地接受着你们这么多人的好意，可是我却……我却——”
沈耀：“你一直一直都在暗中帮助我，你们对我那么好，可是我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
沈耀：“就像来参加这个节目也是一样，没有大小姐….…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勇气和动力来尝试一次。”
沈耀：“我明明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辜负生命中每一个对我好的人，可是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事情是对得起你们的……”
“沈耀， 够了。”
“别再说了。”
乔砚舟放下手里的书，两三步走到沈耀的身前，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不用再说了，想哭就哭吧。”
哭？
沈耀伸手擦了擦脸，才发觉自己指尖湿漉漉的。
沈耀：“砚舟……”
“你不用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那太累了。”
心跳？
耳边的震动声似乎不是自己的，紧贴在一起的胸腔传达而来的声音…很明显是乔砚舟的。
离得太近了吧。
但是偏偏是她，沈耀并不觉得这么近的距离会让她感觉不舒服。
乔砚舟：“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乔砚舟：“不要说自己是个没勇气的人这种傻话。如果你没有勇气的话，我已经没有命站在你面前了，不是吗？”
乔砚舟：“在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是你。”
沈耀：“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乔砚舟：“你现在才是在做对不起我的事。”
乔砚舟：“你是觉得，我对你好，只是在还小时候的人情吗？”
沈耀：“我并没有这么认为……如果是还人情的话，你从小到大做过的那些事早就已经够了。”
乔砚舟：“沈耀，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沈耀，不是任何一个其他人。”
乔砚舟：“哪怕小时候我们从来不相识，我在乎的也只是你这个人。就算这真的是我们第一次碰面，你也同样值得我做这一切。”
乔砚舟：“丧气的话是用来发泄情绪的，可你要是心里真的这么认为，我一定是不认同的。”
乔砚舟：“你这么聪明，应该听得懂我什么意思吧。”
第一次被乔砚舟抱住是在淘汰赛结束之后，那只是队友之间普通的拥抱，沈耀虽然有些错愕，但也算不上什么。
可是这一次明显不同。
她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布料传达过来，她本就鲜少跟人肢体接触，更别说这样的拥抱了。
但仅仅…只是靠在一起，却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乔砚舟没有哄她，一句安慰她的话都没有。
因为她知道自己需要的不是这些程式化的套路语句，那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
听起来有些冷漠的措辞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带给自己的分明是……
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信念。
沈耀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脸上的泪痕被乔砚舟肩头的衣物蹭去，洇湿了那一块小小的布料。
乔砚舟：“你不必习惯性把这些事全自己一个人忍下来。”
沈耀：“我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对我……”
“这不是丧气话。”沈耀伸手揽住了乔砚舟的后背，“我只是好奇。”
沈耀：“我跟你…怎么看好像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乔砚舟后背一僵。
乔砚舟：“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沈耀：“我性子沉闷，又不怎么爱说话。你跟大小姐关系好我倒很能理解，毕竟大小姐对她在乎的人都很真诚。”
沈耀：“可我不是。我是一个戒备心很重的人，跟我相处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乔砚舟：“沈耀，人不是做每件事，都非得要找到理由的。”
乔砚舟：“虽然看起来有些像，但我不是利己主义者。”
沈耀：“乔砚舟——”
沈耀：“我好喜欢听你说话啊。”
乔砚舟：“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的。”
沈耀：“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继续现在的比赛。”
乔砚舟：“放心吧。你一定不会被强制退赛的。”
沈耀：“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乔砚舟：“没有理由，我就是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一起继续打比赛，日后的路还很长。”
乔砚舟：“你愿意相信我吗？”
沈耀：“当然。”
沈耀：“不过，我们难道要这样抱着站一晚上吗？”
乔砚舟闻言轻笑一声松开了手，侧过身望着沈耀的眼睛。
乔砚舟：“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吧，有什么话留着以后说。”
沈耀点了点头与乔砚舟对视一眼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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