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 .2》

她比之前白，剪了齐刘海，头发很长，已经到腰的位置了，戴着圆形的黑框眼镜，穿衣服也更好看。低马尾，她的低马尾已经扎了三四年。

我比小杨高了，她拿了两瓶奶给我，问我选文还是理。我父母是想让我选理的，但我想选文。她告诉我“如果你选文的话，我就毫不犹疑选文了”。我只能说不确定，她很想让我选文，我曾经也说过自己应该会选文。

最后，我选了理。

小杨听到的时候很震惊，她选了文。

但无论如何，她总是保持那种笑，无论是无奈，震惊，还是无语。嘴角咧开眼睛迷着，边笑边说话。我一直都没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见过她哭。

我们的联系还是不多，虽然心里都把对方当超级好的朋友，但越来越紧的课间已经不能让我们跑到对方的的教室了。

分科后一段时间，小杨删了我的QQ。开始我不知道，直到眼镜给我发语音“啊呜呜呜小杨把我删了”

我才知道，她把我们所有人都删了。

不过她没删眼镜的微信。可无论眼镜发什么，她的回复全都变成了清一色的“嗯”

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应，也没想过她为什么要删了我们。所有人都继续过自己的生活，焦虑写不完的作业跟无休止的考试。都没发现小杨正悄悄退出我们的生命。

当时我只是个只会嘴贫还死不要脸的逗比，是个幼稚的孩子。

寒假。

正当我疯狂补作业的时候，疫情却阻止了开学。我们真的实现了小时候作文里写的“在家就可以上课”的未来幻想。那个漫长的假期，可能有无数人翻着聊天列表，捡起十几段旧交情。

我跟眼镜开启了开黑模式，小杨依然沉默。

开学前两周，我没有见过小杨。直到有次晨跑，我看到她站在队伍外边，这表示她请了假不用跑步。后来她真的再也没跑过步。

又过了一周，我才跟她说了几句话。

她上来就问我“你不觉得最近都没有见过我嘛”

“怎么没见过，上次跑步我还见你来着”

“哦好吧好吧，你怎么这么不关心我，我请假这么久你都不知道”

她还是跟我开着玩笑，被我传染的那股贱劲儿似乎还在。

后来每一次见我她几乎都会说“哈哈哈我又请假了”或者“嗯不想吃饭”

我怀疑她请假的时间加起来能有半个学期。

小杨开始穿裙子。这是那个夏天我唯一发现的变化。黑白拼接的及膝连衣裙，白衬衫加黑色荷叶边半身裙，黑色露肩纱裙。

到了暑假。

她重新加了我的QQ，并且开始给眼镜发30″的语音。眼镜重新变成她的打击对象。毒舌，自恋，她可能又回来了。没人提那段时间的任何事。

有天晚上我们认真地聊了一会儿。也是我唯一一次去了解她。我问她生了什么病怎么总是请假，问她为什么不跟班里的人一起玩，为什么总是见她一个人，为什么总是不去吃饭。

她说不想跟别人说话，说自己是个没什么理想的人，说对未来那些事没有任何期待。

她说自己早就不听薛之谦了，我说我也是。

因为不争气的手机电量，我只好说了下次再聊。

我不知道这次对话自己有没有更加深入了解她，只是从那以后我才开始觉得，她不只是一个会跟我相爱相杀的孩子。

后来也没有下次了。

我们继续在对方的列表里吃灰，高二开学以后我没见她。就再也没见过。

最后一次见小杨。我三十二岁。

年关将至。我拉着儿子去买新衣服，却在商场门口再次见到她。

不敢相信她是怎么认出我的，她叫我“张！”

我回过头，愣了一会，就像她敲窗叫我那次。看到下巴上那条若隐若现的伤疤我才小心翼翼地应她“小杨？”

她穿着纯黑的及膝毛呢大衣，低马尾，还是低马尾。店铺门口的红对联，耳边喜气洋洋的《好运来》。小杨跟他们格格不入。

她彻底变得跟那些裙子一样，优雅大方。安静，周围的尘埃都降落，服帖在她身上。但我还是想要那个沙雕逗比的女孩儿。

她就站在那里对我笑，没有兴奋，没有伤感。就像上一周我们才一起吃过火锅。我不知所措，该哭还是笑。

我说“这是我儿子”

“真的吗？来，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