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组长有些崩溃，“我……团长，难道...朱-010、苏-002都……都在那里吗？”他近乎以恳求的口吻询问。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估计她也不知怎样回答。
“你…确定消息是准确的？”李组长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假信息上，希望那都是假的。但他知道，从她嘴里出来的信息，一定是准确无比的。
电话仍然沉默，李组长的心沉入了深渊。
“实际上，或许不是您想的那样……可能他们只是进了无信号区而已，您也不用那么担心。”她终于说了出去。
“没事，你就不用安慰我了，团长。”李组长带着笑意说。“你那边要是没什么事儿了，我可就挂了，团长。”
“嗯，您挂吧......辛苦了。”她心中的石头越悬越高，少见的不安也浮现了出来。
李组长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瘫倒在了沙发中。
与其说李组长现在没有任何情绪，倒不如说他心中的情绪太杂了。
悲伤也好，愤怒也好，凄惨也好，统统撞在一起，在老李的心中发生了聚变，辐射着他的身心，让他的心由平静转为被电击般的灼烧，随后即化为无尽的剧痛，又逐渐变得麻木。
他其实早就应该做好准备，在这种不见天日的组织里工作，不是今天消失，就是明天消失；不是你消失，就是我消失。
而只要消失，那便是永远。
外面的社会是炼狱，这个组织是战场。在炼狱，死亡距离它十分远，无论环境如何艰险却还尚有生存和存活的机会，只有极端重大的不幸与屠戮才会把这份机会剥夺；但在战场，无论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份机会下一分秒都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露出白森森的现实和血淋淋的残酷。
组织里每一名工作人员都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所以李组长很明白，团长正是因为这点，才很不建议他发展组织里的人际关系，装得像一块冰，也试图把别人冻结成冰。
而李组长却背道而驰，发扬自己的“火苗精神”，把别人熔化，让自己被点燃。
到了现在，他也终于醒悟了。
因此，他们是怎么遇难的，是因为什么遇难的，就都不重要了，也不必再问了。
老李真想一觉睡到天昏地暗，睡到时间和空间的尽头——但他明白自己不能也不可能这么干。
他颓废地走到冰箱前。
“老朱，老苏，我李-091敬你们！是条汉子！我之前跟你们说，如果你们真能把那两条老命献上，我就天天上你们墓碑那儿磕头去。”
老李在内心中绝望般地喊着，这份倾诉响彻他的心扉。
冰箱门开启，他拿起冰酒直接“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仿佛正处身于某场宴席一般。
而那两位旧知己，似乎正在他的面前欢颜笑语。
“可真到了这种时候，你们就......都不履行承诺了！连你们在哪儿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又该上哪儿履行承诺去！得嘞，我现在就给你们磕！我可不是应付你们，我是真的…….真的...”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情绪积攒不住了，仿佛洪水般涌现而出。“佩服...你们啊！我真的！”
喝得醉醺醺的李组长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已经不是磕不磕头的问题了，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
当一个人心灵接近崩溃的时候，他的身体同样会受到牵连——人的心灵和肉体，是有着深深羁绊的，通过生物学的途径与机理联系着。
回到客厅，一下子坐在沙发上。他长出了几口气，看了看窗户上覆盖着的画卷。
“我早就盯上他们了。我知道，你们肯定早就知道这事儿了，但只是不想又让我插手，是吧？”老李眼下流着未拭的泪痕，情绪缓和了下来，“团长啊，你也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早就清楚组织里这点儿问题不是最近的事儿了吧……”
他望向天花板。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如果我也没有回来的话，你们可别怪我啊。”
······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十分，已为被审讯者注射血清和镇定剂。审讯开始。”BTO北京总部的审讯室里，一名α小队的记录员宣布审讯开始，打开了记录仪。
审讯员：看起来你是缓过来了。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被审者：（埋着头，情绪非常低落）我…...我能有什么好交代的呢。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就给抓到这里来了。
审讯员：你也不需要提供多少线索，只是尽量叙述能回想起来的事儿就好。
被审者：（抱着头，想了将近两分钟）
审讯员：想着很费劲儿吗？核磁显示你的大脑并没有受到太深的腐蚀。
被审者：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有些...困难，就感觉是做了一场梦一样，什么都被气泡和光圈包着。（坐直身子，甩了甩脑袋）好吧，我尽量如实汇报我记得的东西。唉......我是组织里卯组的一员。有一天，我们组的组长开了一场宴席，把我们组和丁组的二百来人，都聚在一个大饭馆的包间里。本来我们气氛很好的，喝酒吃菜聊天，常组长还夸我们，说我们项目做得好，鼓励卯组再接再厉跟他们合作......直到，他突然沉默下去。我当时感觉那不是一般的沉默，更像是......异样和病态？
审讯员：别人都没有发现组长有异样？
被审者：他所谓的异样，其实非常不明显。只不过，我毕竟是当时那儿为数不多做过前线实操的，所以比较知道一个生物在正常情况和异常情况下的区别所在...但当时他们都没看出来。然后没过两分钟，他就“苏醒”了，铺垫了好多话过渡了一下就话锋一转，说让我们加入什么“他的组织”。
审讯员：他的组织？
被审者：是，我也很纳闷，他能有什么组织？不就BTO一个嘛。然后他就解释说，BTO这个组织怎么怎么不好，说是要我们“在大厅的顶梁柱腐烂倒塌之前找一个新的，并且要让新的柱子取而代之”……我也记不太清，总之就是让我们反叛，然后加入。
审讯员：（一直盯着边上的屏幕，上面有测谎仪反馈区）然后你就反叛了？
被审者：不，当然没有，如果光靠说的话，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反叛”的。我们开始和他理论，理论了好久。然后他突然很不自然地从身上扔出了好几支喷着白汽的罐子。我不知道那罐子里有多大压强，总之......（抱着脑袋）总之...啊，这儿是最难回忆的部分......
审讯员：你加油想，要什么饮料吗？
被审者：（伸出一只手）我仔细想......啊，其实好像也没什么事儿，对对对，反正那罐子就不断地在地上滑行，白汽也一个劲儿地喷，最后整个儿屋子都被白雾填满了。我们都很害怕，但是门根本撞不开，有人还想拨电话来着。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说如果要回忆起来会让我像死了一样。
审讯员：（看了眼旁边的屏幕）你所说的“白汽”，其实是一种试剂。知道那是什么试剂吗？
被审者：（摇摇头）不知道，我现在真的是一脸懵逼。（捂住头）
审讯员：（拿起一支试剂，指着上面的编号和配料表），就是这试剂，你没有印象？
被审者：（没有心思仔细看，把头埋在双手之间）没有……（突然抬起头，用有些发紫的虹膜盯着试剂瓶看）等等，等一等......我好像，突然记起来，我当初刚来组织的时候，组长曾经让我们制造过什么药剂，但到底是什么我们也没问清。
审讯员：这是组织一开始制造的试剂，但由于严重的副作用被列为禁药。代号是D-195。
被审者：我从来没听说过……它有什么作用？
审讯员：这试剂采用特殊微生物作为载体，（看了看配料表）好像是一种被偶联上了“纳米机器人”的细菌。这些细菌被修改基因组后，搭载着纳米机器人迅速靶向人脑的关键神经元，并把基因导入宿主细胞、使细胞表现出理想的性状。我想，使用这个技术对于你们卯组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被审者：也不完全是，毕竟我们组大多数情况下只负责以微生物之类为载体的基因疗法，所以修改细菌基因能做到。但至于那个纳米机器人，就不在我们的工作范畴内了......也许是跟丁组合作搞的？我不大清楚。
审讯员：好的。（在平板上记录）那让我继续给你讲明白这D-195的机理吧。D-195细菌侵犯的是人体中枢神经，它的功效包括但不限于让人致幻和催眠。为了出现不同的药效，似乎使用者可以利用计算机非常方便地让纳米机器人利用其自身酶结构域和细胞内的核苷酸批量修改细菌导入的基因序列，从而不断地操控受害者。最初的D-195注射进人体后，因为纳米机器人的材料原因，会引起严重的免疫反应，到后期能发展为细胞因子风暴，导致全面器官衰竭和百分之一百的死亡。但这支试剂，（又看了一眼平板）准确来说是D-196，不会引起副作用，同时替换了细菌的种类，从而可以通过吸入给药。不过根据调查，我们发现D-195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升级，却从未公开过。
被审者：几年前就有了？（沉思良久）等等！（情绪激动）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紫色的！
审讯员：没错，至少目前是虹膜和瞳孔一带有些泛紫，而在打血清之前你的虹膜基本就是一小片儿火龙果，吓人得很。
被审者：（突然站起身）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坐回座位，不住地点头）怪不得那时候，组长让我们研制过一种通过呼吸传播、而且潜伏期很短的细菌，还特意说不能用病毒，最后我们提取了一种奈瑟菌的全套基因信息然后加班加点地改造它。我甚至还能记起它DNA转录出的RNA有一回弄丢了LTR的那次乌龙，结果让我们筛查了半天错儿......（缓缓摇了摇头）操，真特妈的......没想到，真没想到啊，我们居然自己被自己砸了脚。
审讯员：（看了一眼旁边的屏幕）原来你们对这个并不知情。（在平板上记录）那好，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情报吗？
被审者：没有了…彻底没有了…你们知道的可能比我还多，就比如那个纳米机器人的来历。但我也不想管这些......现在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尽快回到组织里工作，毕竟......
审讯员：（确认了一下被审者的身份资料）毕竟主要由你负责的DIV药剂还在研究中，是吧？
被审者：（点点头）而且它之前还出了那么大的安全事故......但是，如果你们想知道那个什么什么D-195还是196细菌成分的详细信息，我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
临近秋天，却仍然得不到凉爽的感觉，屋里的闷热让人的头脑运转不开，心情烦躁。于是，张理才决定久违地在傍晚出门一趟，去遛一遛弯儿。
他辞别父母，搭乘电梯，十秒钟抵达居民楼下的地面，环视四周。
“好久没有在小区里闲逛了......”
在小区里溜达着，欣赏着周围高达数百层的建筑、飞行着的载具和进行各种活动的人们，呼吸着清透的空气，理才的身心瞬时舒畅不少。
张理才走到小区门口，默默望着外面灯火通明、人流涌动的大街。
几列不起眼的黑色物体迅速划过天空。
周末真是清爽啊，如果甩开学业相关的东西，学生算得上是社会里过得最滋润的生物了。他这么想着，伸了个懒腰。不过，正是因为过得滋润，才能有闲心和情致去找一些“不滋润”的事儿做吧......
转身走到小区角落里，一处偏僻却非常巨大的游乐园。现在的那里有很多小朋友在家长的陪伴下活动：他们有的在遥控微型飞机，有的借助巨大的翅膀飞翔在空中，有的则在各种设施中穿梭玩耍，还有好多个借助设备创造出了虚拟的景象和玩具在那儿玩。
童年啊。张理才不禁笑了起来。
一顶草帽像导弹一样落在他头上，吓了他一跳。
“真不好意思！”一位家长急速跑来，不停地道着歉。然后她把栓绳收紧、让小朋友也落地道歉。
“呃...哈、哈，没事没事......”张理才尴尬地摆着手，然后把草帽扣回小朋友的头上。“下次稍微小心点儿就行。”
小朋友望着张理才的笑容，脸上同样由惭愧转为笑意。
道路旁的路灯微微闪烁，理才打算出小区买点日常用品。其实买东西是假，他想出去走走路、散散心是真——毕竟现代人谁还轻易在线下买东西啊，假若在北京线上购物，就算货源是海南，那不到一个小时也能送得到，更何况同城的商品。
无聊而可贵的日常啊。张理才感慨道。
究竟什么时候，它才会结束呢？而到了那种地步，自己又会成为什么样子？
他望着正缓缓下沉的、血红色的夕阳。
然而，不知怎地，他的心中有了那么一个错觉：此时此刻的世界——他认知中的世界，似乎就像面前的落日一般，正要逐渐沉沦。
······
距上海出现首例袭击事件，已过去了18小时。
“报告团长！α小队准备就绪！”
“报告团长！β小队准备就绪！”
“报告团长！γ小队准备就绪！”
“报告团长！δ小队准备就绪！”
······
在短短的18个小时内，全国19个BTO分部的武装力量就早已部署完毕，分成一批一批第、十分隐蔽地驻守在了组织的各个分部，在守护设施及工作人员外爷保护那里的重要城市和乡镇附近的民众不受袭击侵扰。
当然，各个国家的国防部此时也正在筹备一个惊人相似的计划。而这个计划，将会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建立起第一道坚实的防线。
“收到，”团长在北京总部的通讯室里庄重回复，“请各小队认真履行职责，辛苦同志们了！”
“是！”十九个人异口同声。
“各位探长，”她转而发布探员小队的任务，“请你们带领自己的小队收集线索和情报，实时反馈给组织。”
“是！”
团长总算是发布完了命令，接着她坐在转椅上，开始平板上的工作。
······
“......这次事件简直没头没尾，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让人忧心忡忡啊。”
“是啊，关键你说他们的主张是什么？啥都不说就到处搞破坏......”
“嗨，要是有主张不就不是恐怖袭击了嘛，估计得改叫‘暴动’了......”
······
“......据学者报告，延续至今的‘九一四恐怖袭击’可能是历史上‘最令人担忧’的跨境国际恐怖事件，截至目前已有多国因此受累，我国国防部已启动应急预案......”
“......截止到今日下午二时，尚无任何国家或组织声称为此事件负责。前极端组织‘天堂’发言称，其中亚地区总部亦遭到暴乱分子的无差别袭击......”
“......九月十四日凌晨，上海陆家嘴地区爆发袭击事件，造成意外的严重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这是目前已知本次恐怖袭击最早的发生地点。面对突如其来的威胁，上海军区的武装力量已完成部署，当天击毙了4名犯罪分子头目，击伤、逮捕百余名恐怖分子。由于这些恐怖袭击者拥有远超常人的体能、且行为特征十分异常，科研院所纷纷对他们展开了研究。据中科院上海分院的研究结果显示，无任何证据表明这些袭击者是化学药品或病原体的受害者，但同时也并未找到恐怖组织头目。进一步的搜寻和研究正在进行中......”
她抬头看了一眼屏幕。“不是化学药品或病原体的受害者？那就意味着，他们或许跟QH计划真的没关系......”
团长敲了一下屏幕，阅完了全部由AI主导策划、人工协助设计的部署方针，接下来就要大力协助政府解决暴动问题了。
但是，在解决外部矛盾的同时，她还需要化解自己组织内部的燃眉之急——叛军。
在总部的五个科技小组中，丁、卯两组的人数是最多的，共有120人。根据α小队的调查和叛军俘虏的交代，此次由总部这两组所蔓延出的叛军至少有80名仍然未捉拿归案。而这些游离在外的叛军，很难预测会做出什么料想之外的动作。
因此，无论耗费多少代价，一定要尽快查到他们的藏身之所将其捉拿审判。
但是，有一点让她从一开始就很难想通：为什么卯组的赵组长毫不知情？丁组的常组长明明把两组的组员都拉拢了过去，他按理说是能轻易知道的，而能知道就可以阻止。可是，当初在钱组长录的报告里，他说自己完全不知情......
除非，他是故意“不知情”的。
或者说，赵组长才是“主谋”，而常组长不是。
任何情况都需要考虑。
“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团长示意对方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钱组长，他开门见山：“团长，需要我去调查一下那两组剩下的人吗？”
她摇了摇头，“他们很清楚你和丙组的能力。如果你去调查，很可能会打草惊蛇。”
钱组长仔细想了想，“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啊？是要先放着那帮人再长期观察吗？”
“也不能这样，他们随时能做出无法预料的行动，所以我让逻辑部在组织网络里放了一批爬虫之类的监控系统，又一直和警卫一起盯着设施的监测网，一旦发现任何动向就控制住他们。”
“你还真挺重视这事儿啊......”
“当然重视，一个组织最怕的就是从内部崩溃。”
“好吧，那他们现在有什么动向吗？”
团长把笔筒里卷着的平板拿出来，盯着它点了一阵，将它调过去给钱组长看，“爬虫目前只找到了这个。”
平板里展示的是组织某服务器的主数据库，似乎是调用总部军用设备的申请栏。那上面有一条条的申请信息，项目、内容、申请人、日期等都清清楚楚。
“啊？卯组要调直升机？”钱组长瞪大眼睛，扶了扶眼镜，“而且......还是丁组的直升机？这也太可疑了吧，可疑到能直接逮起来了......”
“这还不是最可疑的。我刚找过警卫部的审核人员，他们说没收到相关申请信息。但显然，这申请能出现在这儿说明它通过了审核。”
钱组长点了点头，“而且这个月丁卯两组不仅负责总部的电子通讯，它们的一部分成员还参与了总部电子系统的维护和操控，也包括网络事务......可以说他们监守自盗吗？”
“比这个严重多了。”团长把平板调回来，“总之，我暂时用最高权限冻结了他们的进一步行动，启用这份权限的通知也自动发给了所有人。下一步就是等赵组长他们回来，我已经部署了警卫，同时通知了α小队，必须把他们一网打尽。”
“哎，真是麻烦你了，辛苦了。”钱组长说。“那，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先继续完成任务去了。”
“嗯，你去吧，辛苦了。”
19时10分，总部三分之二的便衣警卫分散在了实验楼和主楼，按照计划带领机器人潜伏在了大办公室、“丁”组办公室、“卯”组办公室、实验室⑤号、实验室⑥号、数据库、全部休息室等一系列重要区域附近，等待以赵组长为首的丁卯两组剩余人员回总部，争取将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吐露一切。
然而，他们却再也没有以BTO工作人员的身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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