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还者 下
(“当时阿德里星人的城市不是在地上的,他们的城市都在地下,而地上是他们修建的传统的防御堡垒,堡垒所保护的就是通往地下城的入口,矛头行动的主要目的就是拿下那座堡垒。就这样,我们热血沸腾且急迫地上了战场,甚至对我们的敌人都了解甚少。”)
庞然的钢铁战车猛烈地撞开面前的土坡,将由岩石组成的障碍碾碎脚底,粗糙宽大的履带被高速旋转的导轮带动,将地上的石头粉末和沙砾无情地甩在车尾,扬起一片片厚重的尘埃。坦克引擎发出的轰鸣粗壮且沉重,黑烟从排气管中一并迸出,混合着车身后的阵阵沙尘,上千辆战车高扬着炮管,在地面上形成一股钢铁洪流,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浩浩荡荡地朝萨里森驶去。
被坦克部队掀起的沙尘跟随直升机的脚步,在它们的尾翼后部被卷起,形成一个个美丽壮阔的弯刀,在空中柔顺地滑动。骚猪看着地上一个个分散排列的装甲部队,在寒风和大家的沉默中倒吸一口冷气,耳中只有不断作响的机械运作声,士兵们闭上嘴,都在期待着接下来的战斗。
刺破空气的尖啸从头顶传来。骚猪赶忙抬头,看见一队排成人字形的战斗机正呼啸着掠过他们,如同穿云箭般向萨里森提前飞去。战斗机侧过机身,密密麻麻的导弹和鼓起的副油箱映入骚猪的眼帘,随着一声爆破大气的声响,战斗机群再次加速,并渐渐脱离了骚猪的视线。
“咆哮中队,准备对指定地区轰炸。”直升机飞行员听着前方战斗机驾驶员与指挥中心的对话,神情凝重地握着操纵杆。
“收到,咆哮中队,请降低高度,进行三十秒地毯式火力覆盖。”
“火力全开。”
机身下挂的导弹尾部燃起烈焰,随即展开突刺。人字形的战斗机群在锁定地面的阿德里堡垒后释放出数不尽的导弹,像是怒放的玫瑰花般,远处的天空仿佛被白烟笼罩,导弹四散分开,底座喷射出强劲火焰,密密麻麻地朝敌军涌去。骚猪睁大眼睛看着前方,在一阵阵吹箫般的呼啸过后,一簇簇火红色的花蕾同时覆盖整个目标区域,火焰霎时间吞噬了敌人的领地,震撼的爆炸声随即传来,直升机内的新兵们纷纷坐起身子,眺望着远方已经开始轰炸的友军。
又听到撕布般的声响,战斗机开始在高速掠过敌军上空的同时用机炮开火,每秒钟射出十五发水瓶般大小的炮弹,就像是天空中落下的死亡冰雹,仿佛要将燃着大火的敌军阵地连根掀起,金黄色的炮弹轨迹连成一条条直线,像激光刃似的将被击中的一切斩断。
“弹药耗尽,返回基地。”短暂的三十秒过后,战斗机驾驶员冷静地说着。就在战斗机们飞速向直升机的身后撤离时,通讯器传来一声惶恐:
“警告,光束接近,光束接近。”
远方又传来几阵爆炸,但这次是灰刀联军的战斗机被不同颜色的能量光束径直击中。骚猪瞪了瞪眼,和其他人一起吃惊地看向前方那张捕捉战斗机的光束大网。
“咆哮三十号机翼被击中,正在坠落……”
“咆哮十二号引擎被击中无法工作,正在坠落!”
“咆哮五十二号被击中……驾驶员重伤……正在坠落……”
看着远处不断有战斗机冒出黑烟落下,骚猪的牙齿开始打起了寒战。
一架架战机狠狠地戳在了地上,并在粉身碎骨的坠落后燃起大大小小的爆炸,一声声惨叫也从对讲机传入直升机飞行员的耳中。骚猪害怕得急促呼吸,他注视着前方那一个个正在陨落的雄鹰,还有正在无情追杀雄鹰的光束,他捏紧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咬紧牙关壮了壮胆。
忽然,一阵剧烈闪光刺穿了骚猪的墨镜片,刺痛着他的双眼:他面前的友军直升机顷刻之间变为一团火海,只剩骨架燃烧那未尽余焰,在断截螺旋桨的四处飞溅中狠狠砸向地面的装甲部队,在一声钢铁碰撞的声响后拖着身子,在地上翻滚摩擦出数百米后才停下。骚猪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喘起气来,而所有人的通讯器此时同响起一声吼叫:
“火力来袭,注意规避!”
随着战斗机再次从骚猪的头顶上狼狈地逃窜,能量光束转眼间向正在前进的直升机群而来。骚猪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后仰,他的面前是一片由蓝色波束组成的光墙,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直升机群和装甲部队扑来。一眨眼的功夫,视线中的十几架直升机开始爆发,从内部迸射出层层烈火,将破碎的零件甩飞,击中其他的直升机上。而骚猪所在的111号直升机飞行员依旧保持冷静,在迎面而来的攻击光束中把控着操纵杆,尽管光束就从脚底下划过,他依旧很稳重。
“卧槽,卧槽!”憨憨已经开始惶恐万分,求生欲迫使他在如此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叫出声来。小队长一巴掌扇了憨憨的头盔,用手指着他的头骂道:
“怂逼,安静点!”
地下的坦克部队此时更显得安全一点,敌人的攻击光束在击中坦克的前装甲后,被厚实的钢板和巨大的倾斜角弹飞。但也有一些轻型战车被击中后难以幸免,在被光束击中后烧穿了一个大洞,光束经过的路径皆只剩一层焦炭,就连钢板铁钉也都被烧得消失不见。
骚猪眼前的直升机被击中尾翼,刹那间,那直升机只剩半截躯壳,其内部盛装的小队队员在大吼中跳出机外,却被掉落的直升机卷入螺旋浆内。像是榨汁机一般,锋利且高速旋转的螺旋桨把人的身体剁碎,洒出血液,化为空中的一团红晕,飘洒于其他直升机的挡风玻璃上。
“求救!求救!033号直升机准备坠落!”
“025号直升机即将坠落,准备撞击!”
“313号直升机准备……”
“地面坦克部队快散开,004号直升机即将坠落!快散开!”
又一阵耀眼的白光闪现,骚猪看到不远处的214号直升机燃着大火,一头栽在地面的坦克部队上。其坠落后向周围鼓动的冲击波,将214号直升机的零件甩上天空,将另外一架飞机的驾驶员击中。那位不幸的驾驶员在被击中左腿的大动脉后泵血不止,试图止血时没能躲避袭来的能量波束,直升机被贯穿机身,并在恐怖的炸裂后被撕成两半,伴随着阵阵落空的喊叫和钢铁的扭曲砸入地面,引起了一波覆盖了三辆坦克的大火。
骚猪吓得无法发声,他的呼吸一颤一颤,他的双腿无法动弹,他目不转睛地看向那场盛大的火焰,仿佛是地狱而来的猎犬,正在咆哮着撕咬着一切。
骚猪开始想起他的家,他想到了自己还有个女朋友,想到了来参加这场战争本意只是照个毕业照,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自己很快也得像那帮人一样死得尸首异处,但这时,对讲机中传出一声坚定的命令,让所有还活着的人振作了起来。
“目的地到达!所有直升机立即降落放下陆战队!炮火支援来了!”
视线放回军事基地内,炮兵阵地的一门门大口径榴弹炮高抬着炮管,在齿轮的不断运作中,自动输弹机将百公斤重的高爆弹塞入炮膛内,随即关上栓门。
“炮兵听令,距离,五千二,三发急速射,放!”
在一片排山倒海的爆破声中,基地内的百门大炮释放怒火,将炮弹一并甩出,在天上划过空气,经过一条条长长的抛物线后,延时一分钟在骚猪面前的阿德里阵地落下。
巨大的火苗再一次吞噬了这个敌军阵地,炮弹落点,皆激起一片片猛烈的冲击,将地上的阿德里星土壤连连翻起,直冲天空。骚猪所在的111号直升机这时已经降落距离敌人阵地不远的地方,而骚猪扭头一看,刚才被坠落的直升机所砸出的熊熊烈焰间,那三辆本以为完蛋的坦克并排冒着黑烟与火神冲出,气魄十足,无所畏惧。
“全体冲锋!”
刀疤星直升机上面下来的军官拔出砍刀,高扬着那锋利的刀刃,吹着哨子向身后吼叫道:
“刀皇万古,玉碎光荣!”
刀疤星的士兵们高喊着冲杀,把这早就上好刺刀的步枪向前全力冲锋,在阵阵敌人的光束中首当其冲。
“崽子们上啊,不能让刀疤星的看不起了!”一旁的灰心星球长官也大吼着。士兵们被鼓足了士气,纷纷大喊着跳下直升机,在后续赶来的坦克部队的掩护中拔起双腿向前冲锋。
“记得分散,减少受弹面积!都给我跟紧了!”骚猪的小队长对他的成员们命令道,随即第一个冲锋陷阵。
“杀啊!”
士兵们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地冲向敌人的阵地,能量光束如雨点从面前刺来,许多人在接连不断的爆炸中倒下,不少人被无情地炸飞,再重重地摔落,医疗兵在一片混乱中被左喊右喊,他们挑三拣四的,谁需要药品、谁需要止血、谁死定了……他们手上的麻醉剂成了一个人能不能活下来的重要标识,能活的直接医治,活不了的给一针麻醉走人。坦克一往直前,机枪手在炮台顶部不停地开火,将大口径重机枪的火力倾泻在敌人的头上,但光束在下一秒刺穿了他的头盔,坦克驾驶员一听重机枪不再作响,扭头一看,只能发现机枪手没了脑袋,四肢肌肉像章鱼般自动收缩着摊在身后。灰心星球的坦克突然停下,瞄准了一处正在射出能量光束的火力点,主炮随即爆发,在一阵扬起弧形冲击波的气浪中打出一发破甲弹,径直贯穿了阿德里人的防御点,将防御工事炸得土崩瓦解。
“烟雾弹掩护!”
士兵们拉开拉环,奋力投出一个个绿色的铁罐子,这些铁罐子落在前方后便吐出阻挡视线的烟雾,掩护着进攻的士兵们。
“别停下,快上啊!”
越往前冲锋,阿德里人的火力也越发猛烈,骚猪在极限奔跑中被绊倒,但此时一发能量波束从他的头顶飞过,不偏不倚地命中了他身后的一名队友的脸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惨叫迭起,能量波束燃起的烈焰灼烧着他的脸,将他脸上的油脂燃烧成一堆灰烬,血液也被烤干,顷刻间,那破碎的防毒面罩后便只剩一团还在烧着的焦炭,被打中的士兵没了脸,也在无法忍受的疼痛中辞世。
骚猪咬紧牙关,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继续爬起,跟紧了前方不断找掩体冲锋的小队长和憨憨,人们豁出最大的勇气,抱着枪支在巨大的火力压制下喘不过气,但依旧向前冲锋。
“给老子死!”刀疤星的军官扬起砍刀,第一个跳入阿德里人的堑壕之中,并将一个敌人一刀劈开。紧接着,后面跟上的刀疤星士兵大吼着抬起枪,用枪上的刺刀狠狠地将阿德里星人戳穿。阵阵厮杀的声音传入耳中,灰心星球的士兵随后赶到,对准敌人扣下扳机,自动步枪此时放纵地爆发火焰,子弹铺天盖地地落在了阿德里人的头上,金灿灿的弹壳哗啦啦地掉落地面,灼热的弹头穿透那些硅基生命的躯体,并撕裂了他们的器官,将他们的肢体无情地扯成碎片。
骚猪也在坦克的掩护下冲上前头,他平生第一次拿出这么大的气概,在一片血腥且混乱的杀戮中冲进白刃战中,抬起枪支向来袭的敌人开火,枪炮声此起彼伏,坦克无情地碾压着尸体,在混乱里屠杀着敌军。阿德里星人持着散发着各种颜色的光刃,在砍到灰刀联军的士兵身体上时留下不可治愈的烧伤。刀疤星人在白刃战中杀红了眼,面对敌军挥下砍刀,毫不留情地将敌人一刀两断。
(“我从来,从来没想过自己当时能这么勇敢,我真的,现在再想想当时的自己,真的叫一个勇。但是比我更勇的,绝对是那些刀疤星人,还有那群不怕死的阿德里星人。刀疤星人在冲锋中是不会停下的,他们打起仗来甚至连命都能不要,能用刀剑解决的事情他们绝不会用枪,他们这种文化我们看起来可能很傻,而那群阿德里星人也一个样子,打起仗来杀红了眼,他们不会撤退,只会迎面冲击我们的进攻,而他们的这种激进打法,也让我们死了很多人呐。我当时抛弃了所有的恐惧,直面那些虎狼般的阿德里星人,我记得当时我还打死了两个,看着我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我心里就只剩热血,我就想着:老子命不要了,今天就跟你们拼了命了。后来我真感谢我当时的勇气,因为它确确实实救了我啊,那些在战场上吓尿了的新兵,都已经在原地被敌人的光束打死了,只有不断前进,才能生存,只有打死敌人,我们才能活下来。”)
(“那是我参加的第一个行动,我记得那个什么,在我们拿下敌人的地面堡垒后,我去和憨憨一块坐下,本来想聊聊天之类的,但我们谁都说不出话来,我一看憨憨那个家伙还尿裤子了,但当时我绝没嘲笑他,这一场血腥的进攻下来,我们俩都还四肢健全,还能见上对方,这就是我俩最大的福分。很奇怪的是,虽然他们说阿德里星人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命,但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有手有脚,他们的身体看起来和我们的差不多,但最大的区别是,他们的身子是灰色的,而且身体上面似乎有些自然地闪着荧光的物质,当我们用刺刀捅穿他们的时候,那种物质就会流出,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能量的载体,也是他们的血。接下来,大部队在这里驻扎之后,总部说要休息几天,我们小队就负责清点阿德里星的俘虏和平民。我们当时还有保留敌军战俘的习惯,但到后来……后来他们签署了一份文件,不让我们再接收俘虏了……唉,我不该说这些的。还是接着说萨里森的事情吧,几天后,我们集体从那个堡垒进入萨里森地下城,关于萨里森那场战役……阿德里星人在地下城内抵抗得很激烈,我得承认,我们由于打得实在是太艰苦了,以至于很多必要的措施与武器,都得被我们用来对付阿德里星人,以减少伤亡,包括比如说火焰喷射器,白磷弹之类的。憨憨一直都没说话,他也没摘下过他的防毒面具,所以我也就没跟他搭话了。”)
“点亮他们,火力掩护!”小队长大吼着,骚猪、憨憨,还有小队里的士兵纷纷把身子探出掩体,死死地扣住手中的扳机,自动步枪和轻机枪一同发响,枪林弹雨如同一条水柱被泼洒向敌人,而阿德里民宅内的游击队赶紧缩回房间。一名背着燃料罐的灰心星球士兵冒死冲上前沿,赶忙抬起手上的喷火器,随着一声燃料被点燃喷射的爆破声,巨大的火舌从微小的火嘴冲出,高温把一切民宅内的材料烧得变形扭曲、松软坍塌,而被炙热炭烤的阿德里游击队此时冒着上千摄氏度高温冲出房间,赤身火焰地扑倒地上,在声声噼里啪啦的燃烧中痛苦地哀嚎着,并很快去世,接着他们的身子就开始缩水,散发着臭味粘在地上。
骚猪看着地上那被烧焦的阿德里星人,在原地发呆了一会儿,但随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掉队,小队长回头高声骂道:
“快跟上,你个呆子!”
骚猪被一声巨响拉回了神。一发粗大的能量光束瞬间贯穿了一台灰心星球坦克,坦克的前装甲被烧开一个人般大的洞。随着能量光束引爆了坦克内的弹药,一阵壮烈的殉爆将整台坦克拆得四分五裂,炮台被炸上天后,飞出数米远才落下,钢板零件如同霰弹般四散射出。骚猪下意识地低头,一颗铆钉与他擦肩而过,在右臂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微微地刺痛了骚猪。
这个地下城本来是如此的灰暗,阿德里人的照明方式是运用它们体内那发散着荧光的能量,但现在,不绝的闪光弹、火焰、探照灯将这座本安静祥和的城市丢进火炉,把本来一切幽暗祥和的东西都烧成灰烬。
“敌人开始反击了!”
刚刚摸爬滚打躲进民宅的骚猪听见身旁的队友喊叫着,赶紧爬到窗台注视着面前的街道。
从远方而来的阿德里重武器伴随着数不尽的、闪着荧光的阿德里人已经发起冲锋,他们为首的一个领袖拔出了一把泛着蓝光的剑,正在率领阿德里士兵们无所畏惧地冲向灰刀联军。
“火力覆盖,火力覆盖!”
大大小小的被占领的民宅内,灰心星球和刀疤星的士兵火力全开,班用机枪和步枪交替着开火,一波又一波地扫射着正在冲锋的阿德里星人,并像割韭菜似的,一片一片地把他们放倒。枪声覆盖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子弹出膛时的爆破声震荡着每个人的大脑,人们紧咬牙关着开火,滚烫的子弹壳也铺满地面。骚猪喘了喘气,瞄准敌人后间断地进行点射,在击杀三两个阿德里人后将身子缩回掩体,急匆匆地把打空的弹匣卸下,重新装填,松动步枪的保险后,再将身子探出掩体,继续点射。
枪管在连续的射击中很快被打红,骚猪甚至已经难以握住那发烫的把手。他缩回掩体内,从身后的背包中匆忙取出一根新枪管,戴着战术手套的他勉强能忍住废弃枪管的高温,坚持着将新枪管装上步枪。随着咔嚓一声,他再一次探出掩体外,想要继续射击时,却发现敌人已经推进到了距离自己不足20米远的地方,正在一栋栋地肃清着前方的友军。一发能量波束突然径直击中了骚猪的头盔,并烧穿了一个大洞。骚猪眼前一黑,感到脑袋上传来一股刺穿头骨的热量,他的头盔被打飞到身后,并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停下,头盔里卡着的一张照片也被烧毁一半。
“有人倒下了!有人倒下了!”憨憨大喊着,他看了眼头盔里那只剩半张的照片,再看看地上倒下的士兵,大喊道:
“是骚猪!”
小队里的医疗兵赶紧跑来跪在骚猪身旁,看了眼骚猪额头的伤疤后,俯下身子听着骚猪的呼吸声,随后从身上挎着的医疗包中取出一根针筒,揭开骚猪右臂的衣袖,往他的身体里注射着药物。
“真是中了彩票,能量束打中了他的头盔,但是角度太大,没怎么伤到他。”医疗兵这么说完后,憨憨松了口气,但小队长一把将憨憨拉过来,而敌人的能量光束此时已经开始铺天盖地的扫射着他们,所有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骚猪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他见到民宅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两个阿德里星人,惊恐地抬起手指着他们,却怎么也喊不出话。
好几发能量波束被射进屋内,刚才给骚猪疗伤的医疗兵被四发能量束无情地击穿,身上被打出贯穿且正在燃烧着的洞,将医疗兵体内的器官烫成一坨,而人也在眨眼的功夫没了性命。
那两个阿德里人依旧开火,能量波束在房间内击中又几个小队成员。小队长在大家一片发蒙的情况下,迅速抬起枪支,对准敌人扣下扳机。在一阵互相扫射后,那两个阿德里星人被一梭子弹打翻,而小队长被击中,身上多了一处严重的灼烧伤口。他痛苦地呻吟着,抓着已经死去的医疗兵的医疗包,从里面掏出一根刚刚治疗骚猪的针筒,用嘴拔开针套后,给自己注射了一剂药品。
“通讯兵……通讯兵!”小队长嘴中含着血,漏着气地喊道:
“呼叫炮火支援,快!”
憨憨傻了眼,他看了看身旁全都倒地身亡的队友,还有像是植物人般一动不动的骚猪,再看看受了重伤的小队长,惊慌失措地回答:
“可我们和敌军在一块儿啊!”
“去他的,再不呼叫炮火我们就死定了!”小队长几近疯狂地骂道,他的肺部已经开始充血,声音变得发颤虚弱了起来。
憨憨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掏出身后电台的对讲机,努力保持冷静地按下通讯按钮,向对讲机喊道:
“这里是111号小队,我们需要炮火支援,坐标4-1-8-2,重复,炮火支援,坐标4-1-8-2,完毕!”
“收到,111号小队,炮火支援即刻赶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阵阿德里星人的叫喊声,小队长抓紧了枪支,赶忙换上新的弹匣瞄准门口。憨憨恐惧地看着外界,再回头看看满屋子的队友尸体和依旧神志不清的骚猪,他深吸了两口气,大吼着端起班用机枪,随即边吼边站起身,向门外冲去。
“你干什么!快回来!”小队长瞪着眼睛吼道,但憨憨没有理他,孤身一人冲出门。随即就是阵阵机枪爆发的响声,还有不少人被击杀倒地的扑通声。
“坐标4-1-8-2,迫击炮预备,放!”
炮兵从容不迫地将炮弹塞入炮膛中,迫击炮随即迸出气浪,五发白磷弹顺着完美的抛物线轨迹从后方飞到憨憨他们小队的头上,落下时引燃了炮弹内的巨量白磷,炸出五颗怒放的火焰花蕾,将这栋民宅和民宅外的所有人笼入一片爆炸的冲击和烈焰中。
(“我当时真的懵了,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就只能在地上躺着,以至于后来我们遭到炮击时,我被那一下震耳欲聋的声音给吓个半死。”)
骚猪被巨响惊醒,他抬起钻心痛的脑袋,眯着眼睛在一片爆炸产生的黑烟中看向四周,却发现房间内除了他一人之外,所有小队成员都已阵亡,包括小队长。
“憨憨?憨憨!”
骚猪大吼着,担忧直冲脑门,他爬起身子来,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声呐喊与惨叫。
“憨憨!”
骚猪冲出民宅,仔细在地上的尸体中搜寻着叫喊声的来源,但当他找到憨憨时,他随之一怔。
面前倒在地上的人已经不能再看出是一个人,他全身上下都遍布着被灼烧溃烂的皮肤和灰烬。骚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地上那个痛苦吼叫的人,颤抖着将手伸向他,也更清楚地见到了那扭曲萎缩的手臂,裸露在外的骨肉和被烧开烧烂的脸庞。
那就是憨憨,骚猪认得他,化作灰都认得他。
“啊!啊!”
憨憨的防毒面具被炸烂,而脸庞也被烧至变形,他绝望地喊着,半边脸还有一点人的模样,半边脸已经完全只剩骨架和余烬。灰心星球的迫击炮弹将民宅周围的阿德里人打退了,但同时也把憨憨拖入了死神的手术台。
“妈!妈!”
憨憨嚎叫着,骚猪含了一把泪,他赶紧回答道:
“坚持住!兄弟,我带你回家!”
但当骚猪想要背起憨憨时,骚猪一把抓下了憨憨身上血淋淋的肉块,被过度燃烧的憨憨已然变成了松软易烂的肉糜,随随便便一蹭就能将他的皮肉刮开。随着憨憨更加撕心裂肺的吼叫,骚猪颤抖着跪倒地上,看着手上鲜红又带着黑色的血肉,哭丧着大喊道:
“医疗兵,快来人啊!有人重伤啊!快来人啊……”
这喊叫在热火朝天的枪炮中显得无力,骚猪哭着把憨憨脸上那半块防毒面具摘下,将那个死去的医疗兵脸上的防毒面具给他换上。
“兄弟,坚持住兄弟,我带你回家,你坚持住……”骚猪抓起憨憨仅存的身躯,留下了憨憨被炸断的两条腿和一只手臂后将他扛起,忍受着憨憨的叫喊,缓缓向后方的友军阵地走去。
“骚……骚猪……”憨憨仿佛恢复了意识,骚猪马上眼睛一瞪,抽了抽鼻子,回应道:
“没事的兄弟,你要回家了,坚持住兄弟。”
“告诉我妈,我对不起她……”憨憨喊着,若有若无的肢体疼痛已让他的大脑休克。骚猪跨越着满街道的尸体和残骸,在一片片能量波束和枪林弹雨之中走向前方。
“活着!你给老子活着!”骚猪破了音,大骂道,但随着他这一声骂完,憨憨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出:
“妈……”
一颗螺丝钉如子弹般从骚猪的身旁擦过,刺中了他右臂的伤口,骚猪被这突然一下的疼痛一惊,身子一倾,肩上的憨憨随之滑落地上。骚猪手忙脚乱地直起身子,周围的一切仿佛回归肃穆,丧失光彩,他再一次扛起已经毫无声响的憨憨,仿佛是一个人走在漫无目的的沙漠中,向远方那虚无缥缈的目标走去。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能走完那段死亡之路。两边都在对射着,战场中央只有我一个人在扛着憨憨,我猜也许是两边的士兵都不忍心让一个扛着只剩半个身子的队友的人被打死吧,总之我一直努力走着,最后奇迹般地回到了灰刀联军的阵地。但憨憨他……他没能坚持下来,我也成了我们小队,甚至我们连唯一的幸存者。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憨憨的模样,他当初是多俊的一个小伙子啊,一个叛逆小子,一个被宠坏的独生子……唉……从那之后,我就不再是新兵了,我开始变得油腻了起来,我不再结识任何新人,因为你跟新人有感情后,他们一死你就得难过,要知道新人的命是最不值钱的,最容易被糟蹋的。所以啊,后来我打了大大小小好几场仗,我的军衔慢慢往上升,等我做到了小队长的位子时,我也率先让新人去当头一个冲锋的,老兵的命金贵,特别是那些打起仗来油腻得死不掉的,那种人的命是王牌,得留着。憨憨死后的一年左右,我又见到了文秀和佛哥,但这一次,他们两个也不再是当年那俩天真的少年了,我们都成了老油条,都成了阿德里战场上死不掉的鬼。”)
(“有件事吧,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就是关于我那个女朋友的事。她之前是我们大学里边文学社的宣传委员,我们俩是从大三开始谈恋爱的,我这个人吧虽然性子直了点,当年不太能懂女生的心思,但我当时的的确确是一心一意地对她好,见着她吃亏我就发火去找人评理,有时候吧就算是她无理取闹,我也得给她撑腰。这么宠坏了她之后,她对我的要求就有点越来越高了,后来我发现我走的时候,她那心思都不太像是在我这儿了。我在阿德里待了差不多大半年的时候,从灰心星球那儿寄来了一份邮件,就是她寄来的,邮件写着就说我俩分手吧。她的理由写的很简单,就是我不适合她了,唉……我当时特别生气,觉得她一定是在我走之前找了另一个男的搞劈腿。后来我回去的时候,她确实跟另外一个男的好了……我没怪她,因为她值得一个更好的男人去养着她,而不是让一个连学都上不下去的人每天让她跟着鬼混。
我再一次见到佛哥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认不出他了。他成了一支特种小队的队长,而且军衔也提升得非常快,他已经成了上尉,手下领着精英中的精英。我还只是个普通的士官长,手下是一帮新来的学生兵。在阿德里战场摸爬滚打了半年后,我已经成为这片土地上资历最老的老油条之一,战场上该怎么跑,该在哪里躲着,敌人会从哪来,在哪蹲着,我都有了经验,但这经验不是白白学的,是一个个新兵用他们的命替我冒死探来的。我见佛哥的时候,我带队的新兵已经是带过的第四拨,前三拨要么都死绝了,要么都被整编了,第四拨里面我一个熟识都没有,他们的脸我早忘了。
回到佛哥,佛哥成了我的上司,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打完一场小战役之后,押送阿德里战俘回最近的军事基地的时候。那座军事基地我没去过,很小,但是特别阴森可怕,防卫也森严得厉害,就在那儿,我见到了佛哥。”)
“佛哥?”骚猪有点惊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踱步走上前,拍了拍那个熟悉的身影。
佛哥正在看着手上的地图,听闻声响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骚猪,皱着眉头,瞥了眼骚猪胸前的军衔后,冷酷地摆出官样,嘲讽道:
“见到长官不敬礼啊?”
骚猪一听这话,心里头一怔,但他还是笑着对佛哥敬了个敷衍的礼,拉着家常道:
“最近都没听过你消息,怎么样?哟,都当上尉了,佛哥?可以啊……”
“老大,”佛哥身后走出一个健壮的士兵,一把将骚猪从佛哥面前粗暴地推开,对佛哥问道:
“这谁?要不要我把他轰走?”
“诶,你推人干嘛?”骚猪呲了呲嘴,不满地对那个士兵骂道。
“把他赶走。”佛哥冷冷地回答,随即高傲地转过身去继续看着手上的地图。骚猪皱紧了眉头,想要继续走上前叫住佛哥,但却被那个士兵一脚踹了肚子。
“诶,你干嘛,想打架是不是?”骚猪后面归他管的新兵纷纷上前,一个人扶着他们的小队长骚猪,指着那个士兵骂着:
“是不是想打架?”
“打架?哪个不怕死的上来!”那名士兵从大腿侧部掏出匕首,一抬头,满脸的刀疤和伤痕映入眼帘,他施展施展拳脚,扭头时发出咯噔响的磨骨声,随后用刀指着面前骚猪小队的那群小白脸,放出狠话:
“老子这把刀杀过不下五十人,我看今天哪个菜鸟还要让他尝尝血。”
那群新兵被他那么一指,吓得连连后退,包括骚猪,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置若罔闻的佛哥,被那名粗暴的士兵和他身后更多恐怖高大的特种部队成员吓得不敢靠近。
“行了。”佛哥终于转过身,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把他的刀拿下,并插回刀鞘中,说道:
“不跟这群臭鱼烂虾一般见识,咱们还有任务,走,先喝酒去。”
“等等!”骚猪站了出来,对佛哥叫道:
“我们这次是把四个阿德里战俘押运到这里的,你们把他们带过去吧。”
骚猪让人拉出了四个被严严实实绑着的阿德里人,他们一个个身上的荧光都已经黯淡,象征着他们体内的能量已然不多。
“都是次品货。”佛哥抓着那四名阿德里人的下巴,随便将他们的颓唐的脸扭了几下看了几眼后使了使眼神,那个拔刀的士兵立即上前,用匕首将绑着战俘的束缚带砍开,在阿德里人疑惑且卑微的眼神中对他们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
“走吧走吧,过了前面基地大门你们就自由了。”
战俘们看了看彼此,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佛哥,随即拔腿就跑,在空旷的小基地内冲向大门。
“来,都站这里来。”佛哥指了指地上,用脚划了一道线,他的特种部队们都站了上来,这帮兵痞举起枪,瞄准了正在逃跑的战俘后松开保险。骚猪他们见势向后退了退,看了眼那四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放!”
几阵枪响后,四个阿德里身影应声倒地。佛哥轻松地笑了笑,说:
“好,打得好!今天这杯酒我请了。”
远处的尸体间传来一声声哀嚎,佛哥霎时皱了皱眉头,指着骂道:
“谁打的?”
“老大别急,我去收拾。”士兵飞快地跑了起来,握紧锋利的匕首,向那个还在往前爬的阿德里人冲去。骚猪他们小队的新兵们傻呆呆地看着,看着那人抬起匕首,狠狠往趴着的战俘背上戳下好几刀,随后跑了回来,轻浮地瞥了骚猪一眼后向佛哥报道:
“老大,收拾好了。”
“行,哥几个儿今天喝酒我请了,诶那个谁,你们新来的就去把前边收拾干净吧。”佛哥指了指那四具尸体,对骚猪和他的小队命令道。骚猪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只能服从命令,领着自己的人走去抬起被打穿、捅穿几个大窟窿的尸体,四处找了找,最后随便丢到了基地外的荒郊野岭里。
“诶?骚猪?”
骚猪闻声扭头看了看,发现文秀一脸欣喜地看着他,瞪着眼睛。二人笑出了声,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喊道:
“真的是你!”
“我靠秀儿,怎么样?好久没见着了呀。”骚猪笑着对文秀说,文秀也热情地说道:
“还行还行,来的时候干的是战地摄像师的工作,就是要把我方将士英勇作战的镜头拍下来送回灰心星球,然后让报纸媒体刊登吸引更多人参军的活。不过现在嘛,灰心星球那边的媒体开始派他们自己的记者来阿德里了,有些事情恐怕是要被他们知道咯。”
“什么事情?”骚猪疑惑地问道。
“屠杀俘虏咯,到现在为止还没人因为杀俘虏的罪名受到过惩罚,我估计啊,这个事情被那群多舌的记者登载在报纸上的话,又得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文秀无奈地耸耸肩,对骚猪回答道。
“诶对了,那个佛哥……”骚猪脑袋一转,皱着眉头问文秀,却没等话说完,被文秀骂了一声:
“别跟我提他,他就是一混账。”
“啧,我也发现他现在变得冷血无情了许多,还有好大的排场。”骚猪接着说道,却被文秀一笑嘲讽道:
“可不止这些,佛哥是两个月前当上的上尉,也是那个时候成为的特种部队队长,他在之前一直都是狙击营里边出类拔萃的那种兵,本来他升官不该那么快的,但他晋升的方式就是任由前方的队友给他送命,自己在后边一枪不开。他是狙击手嘛,躲在后边是正常的,但有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兄弟后边来了伏兵,他本来能开几枪解决那些伏兵的,他一枪不开,等着队友们被阿德里人打死后才开始一个个的收人头。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让自己成为小队里边儿唯一一个幸存的兵,并带着坚持完成任务的荣光回基地嘛?这还是人?吃人血馒头的家伙,少在我面前提他。”
“秀儿,这不能乱说啊,佛哥之前可是咱们宿舍的扛把子……”骚猪有些震惊,看着一脸嫌弃的文秀惊叹道。
“我当时就在现场,姓佛的没发现我,但由于当时我摄像机给半路上丢了,不然他怎么能混成今天这样?骚猪啊,那个姓佛的已经不是佛哥了,他成了冷血的杀人机器啊,他的特种部队从来不接受俘虏,甚至连阿德里的平民百姓都肆意屠戮,‘在真刀真枪前慌张的阿德里人一定是敌人的游击队,在真刀真枪前镇定的阿德里人一定是训练有素的敌人的游击队’,就说这话,他手下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上层也不管,真就是把我们灰心星球人全都抹黑了。”文秀咬着牙骂道,骚猪叹了口气,拍了拍文秀的肩膀,无奈地说:
“没办法啊秀儿,阿德里游击队真的太狡猾了,我上一个小队就是在阿德里的一座城市内巡视,被当地的游击队偷袭,导致有两个中士阵亡啊,对于游击队,我们只有用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的办法。”
“兄弟,”文秀憋了口气,点点头后说道:
“咱不聊这个了,对了,憨憨呢?”
“死了。”骚猪平静地回答。
“什么时候?”文秀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接着问道。
“就我们登陆的第一周,他为了救我,被自己人的炮弹烧死了。”骚猪叹着气,心情有些复杂地说:
“我给憨憨的母亲去了信,但是到现在还没回复。”
“憨憨是个好人呐。”文秀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骚猪,接着说:
“呐,这是我的遗嘱,我不希望到时候是军方的人把这封信送到我父母手上,你帮我保管着吧,哪一天我要是遭遇不幸,你就在回家的时候把它给我的父母,地址都在信封背面写好了。”
“嘁,”骚猪冷不丁地一笑,对文秀说:
“那我要是先死了怎么办。”
“没事,我给其他人也发过我的遗嘱,总有一个能活着回去的。”文秀回答,骚猪笑着摇摇头,把遗嘱收了起来,说:
“真秀,没见过你这么搞遗嘱的,行,我给你保管了,你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把它还给你。”
“行,一言为定。”
(“见到文秀,着实让我惊喜了一阵子。很快上边又有新的任务下来了,这次是一个特殊的任务,我当时就跟文秀待在那个小军事基地里待了两天嘛,本来之前押送战俘的任务就是要把战俘压过去后再原地待命,就那么突然,上边给我们安排了新的差事,好巧不巧,得跟佛哥他们小队合作,这当时让我心里有点膈应。怕的是什么?新兵都以为有特种部队的任务,他们就能划划水,让兵油子带着他们一路过关斩将,但我知道,特种部队都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我们这帮人就是他们的棋子,很容易就能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进攻的时候让我们啃硬骨头,撤退的时候让我们断后……多少仗打下来我都没那么顾忌过,就那一次,我确实觉得和佛哥合作不舒服。意外的是,文秀被分到了我们小队里,充当联络员,其实就相当于一个汇报任务进度的。
那次任务是一次偷袭,我们的敌人不再是阿德里人,成了刀疤星人。但由于我们和刀疤星是盟友的关系,这次任务要求我们不能暴露,在偷袭的时候不留活口,还得伪装成阿德里游击队,让刀疤星人以为他们是受到了阿德里人的偷袭。那次任务的目标是刀疤星人的一处秘密研究基地,藏在一处很荒凉的地区,附近有些许喜欢待在地表的阿德里人居住,大部分都是已经归顺灰刀联军的良民,所以我们对他们放松了警惕,但……”)
四辆披着伪装色的越野车在零零散散的阿德里村庄间路过,车后扬起一片片灰尘。当地的小孩站在家门口,看着路上的军车疾驰而过,傻呵呵地笑着。
“等等,等等。”文秀拍了拍司机的肩,急匆匆地说道:
“兄弟先停下车。”
“你干嘛?”骚猪不解地盯着文秀,车子很快停了下来,车队也跟着这台车停了下来,骚猪见文秀抱着手上的单反摄像机推开车门,背身回答了一句:
“拍个照,很快。”
“什么玩意儿?”
文秀兴趣盎然地走到那个阿德里小孩的跟前,看着小孩身上灰色的皮肤和深深的沟渠,沟渠内是明亮的淡蓝色荧光,文秀蹲下来将摄像头对准孩子天真幼稚的脸庞,按下快门时的咔嚓声明显有些吓到了小孩,那个小孩用当地的语言往屋子里喊了些什么,然后便向屋内跑去。
佛哥此时不耐烦地从前面的车上下来,准备向文秀走去,但文秀这时笑着跟紧小孩,也踏进了那间房子内。
骚猪无聊地仰着头想着些什么,但身旁的一声巨响冲进耳朵,一阵冲击波狠狠地重击了他的大脑。
“轰!”
灰尘瞬间从房屋内爆发而出,响彻村庄的爆炸声撼动着门口的越野车。骚猪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向那间房子,和其他人一样呆了一秒,随即冲出车外,撕心裂肺地大喊着:
“秀儿!秀儿!”
等他冲进房间时,屋内已经被炸得一片混乱,碎片家具凌乱地铺在地上,而一个人也被尘埃覆盖,躺在废墟之间稍稍地动弹。
“文秀!”骚猪瞪大了眼,急忙上前把文秀身上的石头重物搬开,却发现他身上已经插入了一根钢筋,伤口正血流不止。一旁的单反摄像机还在不停地自动拍摄,咔嚓咔嚓声不绝地传入耳中,以及文秀虚弱的喘气声:
“救……救我,救我……”
佛哥此时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骚猪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佛哥,赶忙说道:
“帮帮忙。”
却没想到佛哥从枪套中拔出了手枪,对准文秀的脑门后干净利落地来了一枪。随着弹壳落地,文秀惊恐的双眼上方出现了一个小血洞,之后就是被消音后的枪响余音绕梁,骚猪和佛哥陷入一片沉默。
“伤得太重了,这次任务要速战速决,带不了他。”佛哥握着枪,垂下手后轻松地离去,背着身对骚猪命令道:
“走,耽误了行程你也有责任。”
骚猪震惊地盯着佛哥绝情的背影,再回头看看文秀的尸体时,他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遗嘱,咬咬牙,看向文秀前面同样倒地身亡的那个阿德里小孩。
(“那是一个自杀性的袭击。当时我们早就见识过阿德里平民被洗脑之后连命都不要,专门想来要我们命的各种手段,他们最喜欢用小孩子吸引我们过去,比如帮他们一个小忙,或者和他们买些什么手工产品,他们会在我们推动的独轮车上,或是他们和我们交换的东西里放炸药,放毒,那些手段我之前都见识过,但我没想到它们会发生在文秀的身上,更没想到佛哥直接开枪打死了文秀。当时事情就在那么几秒内发生了,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人都傻了。”)
“走!继续前进!”佛哥高声呼喊,坐上车后随手举枪毙了一个正在走过来的阿德里村民,其他阿德里人此时都紧闭着家中门窗,路上空无一人。骚猪缓缓地站起身,再回头看了眼文秀后,拿起他身旁的单反相机,回到了越野车内。车上一片沉寂,他的小队成员们惊悚地看着他,骚猪一言不发,脸上写着无奈与愤恨。
(“我那个时候终于想明白了,这场远征阿德里的战争,我们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我们已经在道德上输了,纵使灰心星球和刀疤星有再强大的武装力量,我们人心涣散,勾心斗角,我们处处妨碍彼此,相互猜忌,我们的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我们的脑中只剩下肮脏龌龊的利己想法。我们把自己颂扬成军人,但我们就是一群强盗,一群无恶不作的屠夫。总之,这场战争我们是输定的,从那儿开始,我真正成了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里寻求一线生机。战争是残酷的,它剥夺了所有人心中最美好的东西,带走了善与美,只在活着的人心中留下恶与恨,它让七岁孩童拿起枪,让八旬老翁绑上炸弹,数不尽的人受尽委屈,血流成河,但他们的声音都被埋没在汪洋大海之中。
我们是距离任务目标最近的一支部队,由于这次任务过于隐秘,上边要求我们的最大限制是两支小队。我的猜测是对的,佛哥无情地将我的小队当做工具使用,那群新兵还没搞懂怎么回事,就已经被特种部队卖得明明白白,我靠着自己的直觉和经验,在交火之中找到掩体,成功活了下来。”)
“佛哥?”骚猪独自在一排排敞开大门的牢房间走过,忽明忽灭的灯管和满地倒伏的尸体,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与药味让他倍感压抑。
他是他们小队的小队长,也是他们小队的最后一位幸存者,这里的守卫如此严密,以至于佛哥的特种部队也损失惨重,目前行动只剩下骚猪、佛哥和另一位存活的士兵,他们分散在了研究所的不同角落,绷紧全身警惕着四周。
骚猪举着枪,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监狱走廊、脚下的死人和血水,他不停地低头瞥去,在尸体间找到勉强的落脚点。那些尸体中有阿德里人,也有刀疤星人,阿德里人的身上穿着囚服和紧身衣,而刀疤星人身上穿着军装或是实验服。
一片寂寥,方才的枪战制造出了一片大混乱,在混乱中,有人打开了所有的牢房,那些被深深囚禁的阿德里小白鼠们随即出来成为双方交火的靶子。枪林弹雨中,灰心星球特种部队炸毁了这片区域唯一的一处通信塔,致使这里的所有人同外界的交流一刀两断。
“有人吗。”通讯器中传出一阵沙沙声,骚猪突然振作,回复道:
“有,有!”
“我能听见他,快来支援,见我定位。”通讯器中的声响断断续续的,骚猪看了看手腕上的定位器,看见求救者发来的位置信息后,犹豫了一会儿,打开通讯器说道:
“喂,还听得见吗,听得见吗?”
没有声响。
骚猪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现在的佛哥在哪,不过他确定那个求救的声音不是佛哥的。这个地方如此阴森,潮气压迫着人的内心,四处仿佛都有微风吹过,像是鬼魂般萦绕在骚猪的身旁。骚猪有些害怕,他继续抬着枪,警戒着四周,缓缓向求救者的位置走去。
(“这次的任务是要捣毁这座刀疤星的研究所,但更重要的,是带走一个叫做‘伽罗’的阿德里实验体,还有刀疤星研究所数据库内的研究成果。根据上边给出的资料显示,这个研究所是刀疤星军队秘密设立的,专门研究阿德里星硅基生命,以及尝试混合人类和阿德里人的地方,而他们在几天前成功制造出了一批阿德里人与人类的后代,看资料上说,这些跨越好几个物种台阶生出的后代将会拥有常人想象不到的特性。他们的长相就是人类,但却拥有着阿德里能量体的性质,一旦经过培养,很可能就是一代惊艳世人的超级人类。为了防止刀疤星的军队能征用这种人,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抢夺他们的实验成果,顺便把这些后代的阿德里基因来源体——伽罗带回基地。”)
骚猪在前往求救者最后发出信号的房间前,经过了一个阴暗的实验室。这所实验室内已经空无一人,墙上挂着各种人类大脑和其他身体器官的解剖图,还有实验室四周的培养皿内,一个个被剖开的阿德里人被储存在营养液中,他们身体内的器官毫无保留地露出,培养皿外还有许多仪器和一台显示屏,显示屏上写着骚猪根本看不懂的数字与专有名词。实验室内最吓人的便是中央的手术台,各种大小的刀具和钳子摆在手术台旁,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电锯。
骚猪突然想到了许多,他想起一年半前来参军,完全就是想混个毕业文凭,但是走到今天这一步,憨憨死了,文秀死了,自己带过的几十个人都死绝了,他和佛哥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就连他女朋友也跟别的男人跑了。骚猪突然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能知道的地方,灰心星球情报局的间谍一定费尽周折才找到了刀疤星人成功杂交碳基与硅基生命的研究所,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身陷囹圄,一完成任务回去就会被枪决……但眼下任务目标从牢房逃脱,具有一定的危险性,骚猪醒了醒脑,摇摇头后继续向求救位置赶去。
那是一个基因库,里面存放着更多的培养皿,培养皿里存放着许多的人类婴儿,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细管,就连嘴里也被插入一根,而这些培养皿的一侧就是显示屏,上面写着各种数据和绘图。
骚猪屏住了呼吸,瞄准着角落,缓缓挪动着步伐,黑暗中只有电脑和培养皿内散发着些许光芒,却令这片区域变得更加恐怖。
外界突然传来阵阵雷声,骚猪越发有些喘不过气,他打开通讯器,细声说道:
“喂,我到了,快回复。”
“别动。”
一把光刃悄然架在了骚猪的脖颈上,他感到了那阵阵热量。
骚猪吓得有些站不住脚,他瞪大眼睛,急促地喘着气,却不敢动弹一分。
“别紧张。”骚猪缓缓地放下枪,渐渐抬起双手,轻声劝道。
“转过来。”那个声音带着磁性,传入骚猪耳中。
骚猪慢慢地转过身,看见漆黑中的一条条亮蓝色荧光和一对闪着光点的眼睛。
“我队友呢?”骚猪咽了口唾沫问道,被那个阿德里人架着刀,但依旧竭力保持冷静。
“他不听话,死了。”那个身影平静地回答道。
雷声又一次响起,这次带来了一瞬的闪电,将面前的身影暴露:那是一个英气风发的阿德里人,他的眼神坚定,身躯端正,杀气重重。
“你是伽罗?”骚猪喘着气问道,那个身影犹豫了些许,回应了一声:
“嗯。”
“喂?我快到你发的坐标了,待着别动。”
骚猪闻声向一旁的脚下看去,在漆黑中看见了那名求救者倒在地上的轮廓,通讯器脱落一旁,里面传出佛哥冷酷的声音。
“为了什么?”面前的伽罗冰凉地问道,光刃依旧放在骚猪的脖子上。骚猪想了想,平静地回答:
“我是军人,效忠星球,执行命令。”
“靠杀绝?你们得到了什么?”伽罗有些挑逗地问道,骚猪竟一时间回答不上来,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和他们不一样,”伽罗轻声说:
“你没有堕落。”
“什么意思。”骚猪皱了皱眉,向面前的人问道。
“我给你一次机会,捡起枪,朝待会过来的那个人射击。”伽罗淡淡地回答,骚猪脖子上的光刃依旧一动不动。
“你喜欢看我们互相残杀,然后杀了我报仇吗?”骚猪有些愤恨地回复:
“我不是那种人。”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他会杀了你独占功劳。”伽罗收起光刃,身影上的荧光也消失不见。骚猪一感到脖子上的热量消散,赶紧抓起地上的步枪,指向方才伽罗站立的地方。
他急促地呼吸着,四处警惕着,却发现伽罗已经无影无踪。而此时门外的楼道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骚猪犹豫了一会儿,身旁响起一个声音:
“唯一的机会。”
他赶忙把枪指向身旁,手指已经半扣下了扳机,步枪差点开火。
他的脑中浮现出文秀,憨憨,还有一切被佛哥害死的新兵老兵,他想起了一年前的狗货,想起了初次任务的小队长。最后,他想到了自己。
(“我当时在想,伽罗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真的和别的士兵不一样?”)
骚猪再次咽了口唾沫,把枪对准门口。
(“可其实我和别人一模一样。”)
佛哥的身影一出现,骚猪便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佛哥的脑袋,刺穿了头盔,将佛哥一举击杀。
骚猪双手一软,惊悚地丢下枪,面对着倒下的佛哥,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想要大喊,发颤着瘫坐地上,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们都是野兽。”)
“谢谢。”伽罗留下了一声道谢后,便已消失不见。骚猪惶恐地爬向佛哥的尸体,他坐在地上沉思了良久,端起步枪。此时外面又一次响起雷声,闪电透过窗户照入房间内,映出佛哥死前镇定却充满杀气的眼神。
(“我杀人了,我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恐惧,但我发现我做不到,直到现在我还对这件事感到后怕。我成了最后一位生还者,自始至终,从我们‘胃病’宿舍,到矛头行动的111号小队,再到现在,我成了唯一一个生还者。”)
骚猪将最后一个培养皿装上车,一脸疲惫地回到车上。他转身看了看身后的研究所,叹了口气后关上车门,发动引擎。
“报告总部,任务失败,没抓到伽罗。”骚猪平平地说着,转头看了看越野车身后拖着的五个培养皿,继续对对讲机说道:
“但是带回来五个刀疤星人的实验产品,五个婴儿。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正在返回。”
越野车扬长而去,留下一片杀伐过后的死气沉沉和寂寥。
(“回到基地后,我没有被枪决。我的记录仪上清楚记载了我枪杀佛哥的证据,还有我放走伽罗的证据。但我还有那台单反相机,相机上记录了佛哥打死文秀的那一幕,也让我在军事法庭上免了一罪。后来啊,由于我带回来的五个婴儿貌似说对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他们决定不定我的罪了,而且由于一年的期限已到,我可以回家了。
回家前我再次看了眼阿德里星的大地,看着从太空源源不断登陆的灰刀联军运输艇,我看着一个又一个和我当初一样的年轻人来到这片土地上,也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看着他们的跃跃欲试。战争的确改变了很多,我回到灰心星球上时,没有人为我们欢呼,没有人为我们喝彩。人们举着报纸上我们屠杀阿德里人的图片,举着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牌子,上面写着‘杀人犯’、‘蛆虫’、‘羞耻’……人们朝我投来愤恨的眼光,好像阿德里人是他们的儿子、亲人,而我们成了他们的世仇。
我最后也没有拿到毕业证书,我们大学拒绝给我发毕业证书,他们说我们出征是为了灰心星球社会的加速发展,但没料到我们在阿德里星当地是何等的野蛮暴力……于是我的初衷打了水漂。至于我那个女朋友嘛,我想再去见她的时候,他的男人不让我靠近她半步,所以我也没再跟她搭过话。
后来,我开始了创业。创业的时候,尽管有千难万难,但我都会想到当年阿德里战场上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想到伽罗和我说过的话,想到憨憨、秀儿、佛哥。我去看望了憨憨的母亲,去把秀儿的遗嘱给了他的父母。再后来,我只听说憨憨的母亲因为抑郁自尽了,我不能就此放弃秀儿的家庭。等到我创业成功,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秀儿他爹合作了一单生意,变相地给他赚了一回大钱,这也让我的心里好受了些,因为他的儿子不在了,很多人的儿子都不在了,那我就得承担点什么,总不能让这一切就这样逝去。
我是那唯一的生还者。”)
——采访内容选自 《灰心星球100强首富发家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