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败类2
一个月前,阿尔泰国西北地区的一座小山村。
大家伙都收拾收拾东西,把家里拿得上的都拿上了,结婚时穿的新衣裳、被单、枕头、吃饭的家伙什、传家的首饰,木匠带上了锯子、木条、量尺,这些东西全都给拖到了手推车上,没有车的人家就只能背着、扛着,大包大包的东西压在人身上,他们叫不得苦,因为还得扛着这些东西走上百公里呢。家家户户把家里边最后那点存粮都压在车底,藏着掖着,生怕让别人看见,这村子现在是活不下去人了,粮仓里边连颗种子都没有,来年开春东西都种不了,因此只能集体去逃难去了,向没有饥荒的富庶地方逃难,撑得过这一回的捡了条命,撑不过的就撑不过吧,路上把尸首能有闲工夫埋了就已经算好的了。
“参军当兵,每人两升大米,官府有令,来当兵的,一律能拿两升大米,每年还有俸禄,三块板子(钱),招收,18到40岁青壮年男性当兵;参军当兵,每人两升大米,官府有令……”
出村口的时候几个穿着兵服的人扯着嗓子喊着,他们放了张桌子在那,桌子前边排着老长的一条队伍,全是饿成杆子的人。有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头牵着他九岁的孙子来到桌子前面,恳求地说:
“军爷,你看看,额们两个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老头,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岁数咧,还有你这娃儿,你想想他能当兵吗?额们这是要去打仗的,那打仗拼的就是力气,你们两个能把枪拿稳就不错了,滚,一边去。”记录的士兵骂账道。
“军爷,你可怜可怜额们爷俩,额们三天多么吃东西咧,娃娃你别看他小,他长身体着呢么,你给口他吃的,他力气比正常人大呢。额给你跪下咧,军爷,你就是让额走额都不走咧。”老头哭着喊着跪在地上,给那个小他两辈的士兵磕了两个响头。
“别捣乱,来人把他给带走,下一个!”士兵们把老头给拉开,再一扔给甩到了一边的地上,让老头重重地摔了一摔,捂着腰想爬起来,但是半天都没力气再爬起来了,于是他就这么躺着,一直躺在长长的报名征兵的队伍旁边,看着那些青壮年们签了字,领了一套军服和一袋大米从他身体上跨过去,也没人来扶他,只有他孙子在一旁不停地喊“爷爷,爷爷。”
“达?(“爹”的意思)”
“哎呀你叫个啥么你叫,去去去额这还拉着呢。”刺头爷蹲在茅厕坑上边的木梁子上皱紧眉头,那木梁子有点吱吱呀呀的。
“你就是不想走么,”刺头爹说:“家家户户都吃不上饭咧,再不走那就得饿死在这里么。”
“你要走你带着你媳妇一块走,额和你妈是留下了,这躺着老祖宗的地方,不能说走就走。再说咧,石头家那都留下来咧,人家么爹么娘的,家里就一个姑娘和石头两个人,他们都么走,咱走个啥!”刺头爷用根枝条在屁股后面抠了抠,憋了半天劲都没拉出来一条。
“达,你要是还在守在这,你早晚连树皮都吃不上咧。”刺头爹有些急躁,对刺头爷说:“我想了下,我准备让刺头去参军。”
“你说啥?”刺头爷突然瞪着大眼睛对刺头爹骂道:“不行!绝对不行!”
“达,家里两天么揭锅咧,吃的都是秕米么,你看你现在拉都拉不出来,刺头去参军至少还能有件新的军服穿,你看额们这衣服都破的,再说咧刺头参军有两升大米咧,那也让咱家不至于饿死在半路上呢。”刺头爹跺了跺脚接着说:
“刺头参军咧咱不是还有他两个弟弟么,况且刺头当年就不是额和他妈生的……”
“这件事想都别想,只要额还能喘一口气,还能说话,你就别想让刺头去参军。他妈的,额咋生了你这么个二逑(混账),刺头你能说他不是额孙儿吗?你和你那媳妇生下的两个崽么一个能有刺头这么能干的,二锤子(一样是“混账”的意思)还想把刺头娃卖咧,额告诉你,不可能!”刺头爷大骂了一声,心里顺畅多了,突然肠道一通,把三天前吃的秕米给拉了出来。
“爷爷!额参军咧!”刺头这时候突然冲到茅厕门口,穿着军服,手里提着两升大米,一脸笑容地冲到他爷爷前面。刺头爷一看就气红了眼,身子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这一站,脚下的木梁子突然就一松,刺头爷反应都没反应呢就掉下去了。
回到刺头和石头跑路的这天晚上。
刺头和石头冲出军营,朝准一个方向撒腿开逃。
跑啊!
晚上乌漆墨黑的,天上悄摸着就下起雨来了,俩人一块在旷野里狂奔,玩命地逃,逃得离军营越来越远,等跑到气喘不上来,脚底板发疼的时候,石头给绊了一下,一头栽在了地上,啃得满脸都是泥巴。
“刺头儿!等额!”石头喊道,刺头跟没听到一样,依旧发了疯地往前跑。大黑夜的,石头什么也看不见,他接着喘了口气,饿得有些发蒙地喊:“刺头儿!过来帮帮额!”
刺头早就跑得没影了。石头丧了气,眼泪哇哇地就下来了,他捂着撞伤的膝盖,脑袋一瘫倒在地上,看着老天爷嘟囔道:“刺头儿,你个狗日下的玩意儿,额咒你八辈不得好死咧。”
石头直起腰,肚子抽搐了一下,他实在饿得跑不动了,就连起身都那么费劲。他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腿,用泥手扒拉两下刚刚绊倒他的石头,结果一摸那玩意儿好像还不是块石头。石头眼睛一瞪,吃劲地去拔,半天使不上劲拔不出来。他用手刨开土,最后终于把那圆溜溜的东西给摇晃摇晃着弄出来了,是个大地瓜。
石头二话不说,拍了拍地瓜上的土后就上嘴啃了起来。这荒郊野岭的地瓜长得还嫩呢,一口咬下去冒出点汁水来,甜的呀,石头没嚼几口就咽了下去,接着又长大了嘴巴咔嚓咔嚓地咬着地瓜,啃地瓜的时候有那么两块地瓜皮渣渣掉在地上,石头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上边一半是皮一半是土,但吃得他可香,差点没给噎着,肚子里也总算有点垫胃的了。石头一下子感觉有力气有希望了,摇晃地爬了起来,边啃着剩下的地瓜边朝家那边走去。
刺头跑着跑着,终于也累得根本喘不上气,他回头喘着说:“石头儿,人哪……哪去咧?”
紧接着他发现他好像把石头给丢了。刺头片刻就慌了神,四下望去,远处还传来几声野兽的哀声,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哭着捶着胸,力气跟不上来了,他只能半吊气地对老天爷说:“石头儿啊!石头儿!你怎么能没了呀!”
刺头一路连滚带爬,到后边实在撑不住了,捡了根棍子杵着半步半步地往前走,走到天亮的时候,一个土堆起来的小山村呈现在眼前,灰色的,就几块方土格子,但这让刺头看得无比兴奋。家,终于回家了。老天爷鬼使神差地让刺头一路走回了家,他们打仗的地方在比家还西北的地方,所以往东南走恰好是对的呢,刺头连忙拖着榨干的身子,艰难向家走去。
进村子的时候半个人影都没有,村口倒是有个老头的尸体,一个月后都只剩半个骨头架子了,肉都被野狗给叼光了。今年饥荒,村子里人都逃难了,就石头家和他爷爷奶奶几户没跟着逃难,正逢官府又来拉壮丁,村子里能动的人寥寥无几了。刺头看着村子这破败样,村头的几片耕地全废了,今年开春起老天爷就没下过雨,就昨晚那场雨还是今年头一回呢。地上全干裂得像板块一样,连根毛都长不起来。
刺头拖着步子回了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虚弱地敲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啥动静。
等到五分钟过去后才有一个满脸皱纹,背后的火焰都快燃尽的老太开了门,一开门老太傻眼了,长大了那没牙的嘴,差点没被刺头给吓得送走。
“奶奶,奶奶。”刺头赶紧用劲喊着,拖着身子走上去扶住了奶奶,奶奶是又哭又笑,不停地摸着刺头的手,也吃力地拖着步伐往屋子里走,边走边失声叫着:
“娃他达(达是爹的意思,娃他爹,这里的娃指的是刺头的父亲,因此此处是在叫刺头爷爷),孙孙回来咧快,孙孙回来咧么,娃他达。”
“啊……”刺头一进门就闻着满屋子香火气,老头子躺在炕上动弹不得,张着嘴微微地转头看向刺头。刺头腿脚没站稳,一下子跪了下来,堵着鼻子哭丧:
“爷,额回来咧,额不走咧,爷,额这一走,你咋就这样咧呢爷。”
“你爷上次听说你参军,一下子掉到屎窟窿里,给摔得动不了了,唉……你达也是,你爷爷都这样,你达都不管两下就带着媳妇儿走了。”奶奶抹着眼泪说。
家里空荡荡的,几个大缸早就空得见了底。奶奶迟钝地趴下来,从床底拉出一盆被草篮子盖上的东西,草篮子一掀,半盆灰色的秕米(阿德里人吃的粮食类似于米饭,但圆润饱满的精米是被一层毫无营养的壳包裹着的,这层壳叫做秕米,也叫谷米,只能充饥用,口感极差,吃了三天拉不出来),奶奶小心地用手捧起半个手心多的秕米放在碗里,扶着墙往锅灶去。
刺头累得实在站不动,于是从爷爷的炕前起身后只能坐着,看着奶奶揭开锅盖,把秕米倒进去,憋着气从水缸里舀水,倒进锅里后点了些旱死的秸杆,往锅灶下边的炉火堆里一扔,吃力地拉动起风箱来。
秕米做成了粥之后,锅底被奶奶刮得一点不剩,完了还要再用手指刮一圈,用嘴嗦了嗦,端着粥给刺头摆在桌子上,笑着坐了下来。刺头早就饥饿难耐,捧起碗也不管烫不烫就是往嘴里滚进去。刚煮出来的秕米还没那么结实,不卡喉咙,刺头一股脑就把一碗粥给喝进了肚子里,喝完的时候连连打着饱嗝。奶奶把喝完的碗端进了房间,让老头子躺在炕上舔两口,把碗底的残渣给舔得一干二净。
石头这时候满身土,一瘸一拐地进了村子,走到刺头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刺头家的门是打开的,于是就绷着个脸进去,一声不吭地拿起了刺头家的镰刀,杀气腾腾地看向屋子里。
“刺头儿!”门外突然传来声骂账:
“你死逑咧!忘恩负义的尿怂!额打死你!”
石头扬着个镰刀闯进了来,看见刺头刚喝完粥打着饱嗝,瞪起眼睛就喊杀着往这乱砍:
“额把你个尿怂!额跟你从小玩到大,你把额就往那一扔,好家伙,额差点就让狼给叼走咧!额今天不跟你恩断义绝,不把你给活刮,额就不是人!”
奶奶给吓得瘫坐在椅子上,刺头连忙一躲,一溜烟地跑出家门,往石头家冲过去,往死里锤门喊:
“丁儿!快救额!你哥要杀额呢!”
“刺头儿哥!”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开了门,往外一站叫停了追杀的石头:“你做啥?”
“额刮了这个尿怂!”石头红着眼,满脸都是干了的泥渣子,身上的阿尔泰军服这一个洞那一个洞的,他扬着镰刀就是要砍了刺头。
“给额把刀放下!”丁儿霸气地一喊,石头眨着眼蒙了,看着他妹的眼睛骂道:
“你不是跟这个尿怂好了吧?”
“额就跟他好,这是额的事,跟你有啥关系么?”丁儿一把把镰刀夺了去,石头急得撅鼻子瞪眼睛的,在地上连滚带跳地骂:
“你个瓜娃,跟谁不好你跟这个摇球摆卵子(骂人用语)的尿怂,额跟你说,有额在,你俩就永远走不到一块儿!”
“额说石头儿,”刺头在丁儿后边劝:“额当时真么看见你落下咧,额凭良心说话呢,额跟你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啥时候额丢下过你,你也凭良心说下,啥时候么,就么有么!额把你看成额的兄弟,你不能冤枉额么!”
“你跟额回家!”石头一把拽着丁儿的手往家里走,走的时候瞪了刺头一眼骂:“你给额等着,咱俩的事么完!”
丁儿在石头后边回头对刺头笑了笑,甜得刺头心里痒痒的,但随着大门一摔,刺头给那声摔门吓得一怔。刺头回家的路上想了又想,之前答应石头说娶丁儿的条件是要盖三间新瓦房,但是这两年都没啥收成,人人手上都紧着嘞,这次打仗,参军给的钱还远远不够,实在没有闲钱盖瓦房么。
刺头想去借钱,但问题是现在全村子都没剩多少人,没人手上有钱,村头的二娃,村北的老妖,河对岸的三姨,那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刺头又想着去那些逃难的人家里找找有啥值钱的,就跟战场上从死人堆里搜刮钱财一样,那些逃难的反正都差不多是个死,刺头爹死了他都不心疼,刺头爹那个混球,打小跟他妈就没看好过他,啥苦活累活都让他干,倒是爷爷奶奶疼他。总之那些逃难的到时候也回不来,干脆就把他们家底都翻一翻,看看都有啥能帮刺头盖瓦房的。
刺头在全村上下的空人家里都走了一遭,结果什么都没找着,那些人家都给搬得干干净净的,连老鼠都没了,刺头叹着气,只能空手而归。
这村子一到晚上,就彻彻底底没光了,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啥都看不见,人在家里要是睡迷糊起来解手都可能撞着头。刺头悄悄地点了个油灯,从炕上摸着起来,黑不溜秋地偷偷来到柴火棚里,四下看了看后揭开地上的草料,下边有个小洞,他别扭地往里钻,半个身子进去后屁股给卡在了外边,费了老大劲才钻进去。
这是他小时候跟隔壁丁儿一起挖的地道,所以尺寸可能相比于现在小了些。丁儿她家惨呐,说是丁儿刚出生的时候她妈就死了,后来她爹在有一次干农活的时候,耕地的牛失控了,一下子把她爹给顶下了山,就这么一路轱辘着掉下去,等别人找着的时候,那血都变成灰白色了(阿德里人死亡很久后血液会褪色),死得太惨,就没让丁儿看。从此之后丁儿就只能和她哥石头生活在一块儿,石头又当爹又当娘的,总算是从十二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丁儿给带大了。眼看着丁儿到了出嫁的年龄,刺头也朝思暮想着娶丁儿,但石头一直说要三间瓦房,刺头石头这对好哥们可是小时候就拜把子的,在丁儿这件事上,石头始终没让过步。
刺头和丁儿算是青梅竹马了,小时候就经常一块玩,这个地道就是他俩挖的,一直通到石头家,至今石头都没发现,每次石头和刺头家里人一睡,刺头和丁儿就从两头通过这个地道相见。
“刺头儿哥。”丁儿在地道里走来,一见到刺头就一股脑地奔上去,紧紧地贴着刺头。
“这么些天,你可想死额咧。”刺头把衣服给脱了,地道里有个不大不小的空间,丁儿刚好能站直,刺头得弯腰,但这不影响他俩办事。刺头裤子一解,狼吞虎咽似的就把丁儿给扑到墙上,喘着气地舔她的脖子。
“刺头哥轻点!小声点儿!”丁儿高兴得笑着,让刺头利落地解开了她的裤子,然后俩人紧紧地贴在了一块做着见不得人的事。
“嘘,等等!”丁儿突然在事情到一半的时候制止了刺头,他俩警惕地竖起耳朵,好像地道的一头有脚步声。
“哎呀,啥都不重要咧,你今天晚上不让额把你办下,额就去死呢。”刺头没点耐心地继续办事,不停地在丁儿身上一进一出,爽快地叫着,那叫声可太荡了。
“刺头儿~~~~~!额日你八辈祖宗!”地道那一头突然传来了石头的喊叫声,紧接着刺头惊悚地一拔、一看,好家伙,油灯映出暴怒的石头,手上抓个镰刀就冲刺头跑过来。
刺头吓得赶紧提上裤子,撒腿就往地道那一头跑。丁儿也挡在了石头前面。
“啪!”地一声,刺头转头一看,丁儿被石头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刺头啧了声骂道:
“没本事的家伙,打女人算啥本事么!”
“啊!额杀了你!”石头抬起镰刀就往刺头这一扔,镰刀飞转着从刺头耳边掠过去,刺头当场吓得站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地从地道那头爬出去,结果身子给卡在地道出口了。
“刺头!”石头的声音越来越近,刺头心里慌得一批,他使劲往外拔身子,但是越拔他的身子卡得越紧。这个时候石头已经冲到了刺头屁股后边,刺头着急之下想了个法子,赶紧憋了口气给闷进肚子里,然后顺着这口气放了个大臭屁。
“额日你妈……”石头给一下子熏得找不着北,这时候刺头抓紧机会爬了出去,摸爬滚打地逃进屋子里,把门给反锁上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