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春雷在天边炸响,万物再次复苏,标志着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
温昉穿着银白轻凯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顺手理了理身上雪白的披风。
这还是他第一次穿铠甲。他侧眸问蓝曦臣,“可还算俊俏?”
后者失笑,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道:“嗯,很俊俏。”
温昉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胸口的护心鳞甲,面朝镜子里的蓝曦臣轻轻颔首,人立刻会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孟使尊。”
“在!”又升一阶的孟瑶上前一步,面色整肃。
“整兵,出发!”温昉举起手中小叶紫檀所做的空心剑,很是威严地一指殿外集结的三千修士,见盔甲连绵虽如乌云压顶,但浓艳多彩的佛花旗却醒目非常,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拿空心木剑,自然是因为他向来娇生惯养,拿不动精铁坨子。当然,小叶紫檀上面贴着金箔描着银漆,远望也与寻常灵剑般无异。
“是!”孟瑶立刻出门整顿军队。
三千修士受了命令,并不高喊军号,只是迈开统一整齐的步伐向不夜天城的主殿炎阳殿而去。
温昉翻身上马,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拇指下意识地转动起左手手腕上的莲花舍利手串。捻过三轮,温昉再度睁眼时,眸底已然一片清明。
纵马越过三千人的队伍和领头的孟瑶并五名主事,他仍旧没有丝毫停顿,飞快地靠近炎阳主殿。
“报——!”
温昉利落地取下马鞍旁的弓弩,机簧轻响,须臾之间便射出一箭。
羽箭虽然没有箭头,但弓弩赋予的强大冲击力还是令想要进殿报信的修士腿骨断裂——倘若炎阳殿不修筑宏伟高台的话,这名修士还是有机会进殿报信的。
修士的惨叫声已经足够通知殿内的主人,温若寒跃下高座,脚下缩地成寸,转瞬之间便来到了殿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当头的温昉和他的三千修士。
温昉一振手中木剑,毫无惧意地直接对上他的目光,抬脚,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
温若寒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离传说中的元婴期只差临门一脚。更何况他久居高位,浑身气势更是恢弘,目光如同五岳压顶,令人惶惶然喘不过气来。
温昉却没有受分毫影响,目光始终平静而漠然,不疾不徐地向他走去。
“温子诫!你这是要作甚?!”
“逼你下位。”温昉淡淡开口,就像是在说“你能不能下来”一样轻松。
温若寒怒极,周身不受控制地冒出丝丝黑气,“竖子!你果然和……一样!”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温昉却明白是谁,他终于抬眼施舍般看向温若寒,“和我母亲一样,是吗?”
他脚下不停,每一句诘问都恰好应着每一次脚步声,在这座高台上回荡开来,显得异常空旷,异常死寂。
哒、哒。
“你不信母亲会真的愿意将权力尽数归还于你,所以她重病时你封锁了优昙殿所有的进出口,阻止医师来为她诊治,是吗?”
母亲逝世那天他才两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只觉得母亲的怀抱渐渐冷了下去。春寒料峭,幼儿自然抵挡不住,所以哭喊着要大主事抱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所有人或悲痛或绝望或癫狂的模样。他嗅着鼻尖愈发浓重的血腥气,再一次表达了不满,却被走火入魔的大主事一把扔在地上,幸而殿中铺着毛毯,他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哒、哒。
“你不信我和木瑶阿姊之间的感情,认为我们会与你和母亲一样,最终落个反目成仇的下场。所以你设计让阿姊坠入暮溪山深处,使她被邪祟所伤,不多久就撒手人寰,是吗?”
这一次的生死离别他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就是在这一天,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灵魂和心力,丢了半条命在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他的父亲,或许是为了避免他的阿姊将来伤害于他,或许是将其视作了一场游戏——倘若能和母亲重来一遍,那么从一开始就杀了她,结果又会如何?不管是哪种想法,他最终都永远地失去了待他如母如姊的并肩之人,木瑶。
哒、哒。
“你不信我不知道母亲逝世那天的事情,不信我愿意助你完成大业,不信我不为母报仇。所以你阻绝我知世人,也阻绝世人知我;所以你培养温旭温晁,迟迟不肯立下少宗主;所以你收买罗成,想要在云梦杀了我,是吗?”
他的下属未必都对他忠诚,但是他们想要的,他都能给,温旭却未必——因此很少有人会因为温旭而背叛他。温若寒却不一样,如果是他的话,几乎用不上收买,仅凭他强大的实力就能令所有人臣服。幸好他从江澄嘴里套出了云梦大半的地形,否则即使他有命从罗成剑下逃出来,也绝对逃不出罗成的追杀。
… …
温昉停下脚步,站在温若寒下方五个台阶的位置上,平静地看着他。
三个连续的问题——不,或许可以直接称为反问——像世间最锋锐的刀剑,割开了温若寒自以为遮掩得很好的心思,也刺破了温昉永远也无法痊愈的伤口。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温若寒目光沉凝,袖袍翻飞间带出几块冒着黑气的阴寒铁符,没有丝毫犹豫就向温昉抽去。即使隔着漫长的台阶,底下的人们也能感觉到那股灭顶之势。
含着磅礴剑意的黑气在距离温昉一丈的位置突然开始减速,像是撞上了一层柔软的薄屏障,那薄屏障竟然还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这股剑意中的力量,屏障也随之变厚。
温若寒愕然,喃喃道:“不、不可能……”
“你不信我,所以在我三岁时废了我的丹田,是吗?”温昉缓缓问出第四个反问,一时间自己都觉得荒唐得可笑,“你不该相信我除了灵力什么也修不了。大道三千,总有适合我的道,比如佛修。”
“好个温子诫……哈哈哈哈哈好个温子诫!”温若寒大笑,神似癫狂。
温昉不理他。平静地伸出手,无形的功德气运化作绵柔包容的力量,将温若寒手中旋转的阴铁轻而易举地拢入自己的袖中。
他觑了眼下方早就赶来却至今愣在当场的温旭温晁二人,缓缓地绽开了一抹微笑,俯身一拜。他嗓音轻淡,不比佛子念经的语气更顿挫——
“恭、送、仙、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