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之下,少年总能遇见春天。
这是聂怀桑看到温昉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句话。
视线下移,水红色的长衫柔软垂顺,腰间鸡血石的腰带松松垮垮地束着少年的细腰,上面挂着一对牡丹纹玉佩,行动间隐约可见兰草暗纹的足袜和山崖底纹的皂靴,端的是一派风流。
眼光极好,穿着也讲究。
聂怀桑脑海中自动浮现出第二句话,在心中默默地赞赏点头。
“聂公子……咦?弃刀兄?”温昉走近几步,看清了虚弱地躺在床上的聂怀桑,蓦然瞪圆了双眼,心中涌起一阵不可置信地恍惚感。
声音也好听……等等!
聂怀桑也惊呆了,方才偷偷窥视的眼瞬间睁到最大,诧异道:“石、石头兄?”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
“实在是没想到……”温昉笑得嗓子疼,抹了抹眼尾收了声音,甚觉荒唐的摇了摇头,“原来大名鼎鼎的聂二公子,就是弃刀兄啊。”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聂怀桑心中微微一动:这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现在在他温昉的眼里只认“弃刀兄”,不认“聂二公子”。
他这样想着,不觉笑了出来,“牧野一别,竟还能见到石头兄,我们当真是有缘分。”
“弃刀兄如今还被自家兄长逼着练刀吗?”
“不才不才,倒是不比石头兄眼下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块石头了。”
两人相视调侃,再次大笑起来。
没想到一次意外的结伴之行,竟让两个明面上的素不相识的对立之人在这一刻放下了心结。
“走,弃刀兄,”温昉下意识地想要牵住聂怀桑的手腕,在最后一刻却顿了顿,转而拉起了他的衣袖,笑道:“我带你去尝一尝岐山最珍贵的佳酿,醉春风。阿瑶,你也一起!”
“醉春风?好名字!”聂怀桑跟上他,弯弯的眼里满是笑意。
他们三个谁都没有注意到,偷偷跟来、躲在窗外的蓝曦臣一脸灰败地垂下了眼睫,紧捏成拳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他恍然惊觉——温昉刚才看聂怀桑的眼神,和看他的眼神分明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会这样……
“孩子……”虚空之中忽然有老者叹了口气,徐徐开口,带着不似现实的回音。
蓝曦臣一惊,勉强从酸涩中回神,连着后退两步,右手已摁在腰间的白玉洞箫上,提防道:“阁下是谁?”
“若硬要说,老夫是传授温昉佛法的老和尚。”
老和尚?蓝曦臣忽然想起温昉所画的那幅青牛老道图,稍稍松下心神,恭敬地弯腰行礼,“师父好。”
这还没结道呢就跟着温昉叫人了……
透过一方水潭与蓝曦臣隔空对话的老和尚无奈地笑了,慢吞吞地说道:“孩子,你方才是因为何事苦恼?”
这等儿女情长的事,蓝曦臣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只是闷声摇了摇头。
“是因为温昉那小子,是吗?”
蓝曦臣眼神微闪,轻轻颔首。
“唉……”老和尚捋捋胡须,惆怅地说道:“老夫就知道,这事迟早是瞒不住的……”
老和尚将温昉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温昉是灵虚洞尊坐化之时点渡的佛子,我等佛修称之为转世灵童。他生来慧根佛骨兼具,却少了一段情丝,可以说是个至纯之人——恶,则极恶;善,则极善。
“因此他对人复杂的感情和本性几乎是一无所知。你现在见到的温昉,是经历过生离死别、贪嗔痴恨,在逐渐失去一切的过程中方习得常人感情的温昉。
“原本他的命数是了却凡尘后皈依佛门,成为一代圣人,但你这个变数出现了……孩子,他在失去一切前选择了见你,这才有了现在的温昉。你对温昉来说自然是与众不同的,但他还不懂、感受不到。”
老和尚捻着胡须慢慢敛了声音,蓝曦臣仿佛可以看见他沉静的眼眸。
“师父,您可有办法助温昉续上情丝?”
“你要为他续情丝?你要想清楚了孩子,他有了情丝,明白了自己所有的感情,未必就仍把你当做道侣,也有可能只是能够与他并肩同行的好友而已……”老和尚语气平淡,可嘴角的笑容却格外灿烂。
“不清不楚的爱意蓝涣宁可不要,”蓝曦臣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语气温柔而坚定,“更何况,我许诺过,要带他爱上一整个春天。”
所以他希望,他的温子诫可以和所有人一样,有喜有悲,懂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