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缘从长阳殿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温昉正撑着床板咳嗽，瞳孔肉眼可见地骤缩，立刻往床边跑去。
她将他半扶在怀里，轻飘飘的重量令人心惊，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声音里染上哭腔，“公子！”
温昉弯下腰背，苍白的手指捂住唇瓣，然而随着喉咙中骇人的嗬嗬的呼吸声，口中慢慢溢出的鲜血还是顺着指缝淌在了衣襟。他瘫坐在床上，摊开五指垂首看了一眼，掌中血色凝聚，粘稠又腥甜。
血……好讨厌……
温昉无奈地皱了下眉，又几不可察地哼笑了一声。
“公子……我、我去找温情……！”惜缘举着衣袖要将他嘴角的鲜血擦去，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直到洁净的衣袖完全被血浸透，她才终于停下来，崩溃地失声痛哭，死死地抱住了温昉，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消失。
温昉费力地抬手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如破败的风箱，惜缘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膛里不正常的声响，但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不要去了……惜缘，我不想再用汤药吊着这条命了……让我安静一会儿就好……”
惜缘紧紧地揪住他背后的衣物，惊觉怀中的人又瘦了一圈，她怒急攻心，又在无边惶恐之中生出奇异的勇气，生平第一次冲他发火，“不要说了！”
像是害怕自己的声音会把人震碎，她又立刻放低了声音，哀求道：“阿兄，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没关系的……”温昉无力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长睫轻垂，被阴影遮盖的眸光愈发有一种脆弱的柔和，“惜缘……不要怕，不要哭……我也不是这样轻易就死的人。”
“……和金家的交易可以停了，利用监察寮收取的金家的银两都取出来……我想去一次琼州，好不好？”他嗓音虚浮，语气很轻，却让人难以拒绝。
惜缘只得连声答应。
温昉如释重负地勾了勾唇角，阖上双眼轻轻抚上了左手。
那里云纹抹额缠了一圈又一圈，尾端系了一个很好看的结，还有一串同样洁白的莲花佛舍利手捻压在上面。
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即使温昉现在满身是血，即使他的内里早已破败不堪。
死亡是最简单的逃避方法。
因此在他完成所有事情之前，他绝不屑于做一个懦夫。
“惜缘，走之前，扶我去红缨殿看看吧。”
红缨殿的后花园是他母亲曾住过的寝殿的旧址。
虽然几乎被温若寒当年的一把火焚尽，只剩下几处墙壁地基和焦黑的土地，但周围杏林十里，花开时节便如隆冬来临，飘飘洒洒雪片般的花瓣铺就为纯白的地毯。然后泛黄，枯萎，腐烂，融于泥泞。
温昉席地而坐，将左手轻轻覆盖在泥土上，安然闭上双眼。松软的土壤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温柔地烘着他的掌心，再细心一点，还能感受到废墟中生出的细小的草芽搔着手指，有些痒。
断壁残垣中，穿着青灰色旧衫的少年形销骨立，他跪坐于地，在风中抬头。
一片杏花轻柔地落在他的眼睑。
“春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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