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匾额上的大字因为距离太远而十分模糊,温昉轻轻眯起眼,在心里又咀嚼了一遍。
炎、阳、殿。
蓝曦臣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眸底的担忧快要溢出来,“阿昉。”
“无事,”温昉将指尖蜷缩在他掌心,汲取着那一点温度,心脏也渐渐回暖,一直发抖的身体竟也平复下来,他呼出一口白气,小声说:“从前我没心肝,倒不觉得有什么,眼下却有些害怕见到他。”
他想起幼时震碎他丹府的那一掌,还是不免恐惧。
那就不见。
蓝曦臣默默地吞回嘴边的话,引着他往台阶上走,温声道:“不要怕,我陪你一起。”
“好。”温昉回以一笑。
“公子!”台阶下匆匆跑来一人,叫住了他们。
温昉转身,“说。”
“公子,大公子假托除祟名义在各处安置的妖兽邪祟基本都处理妥当了。其间还有各世家相助,姑苏蓝氏出力尤为多。”
温昉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转头看向蓝曦臣,后者见他看过来,面上只是笑,“除魔卫道是我辈责任,怎好让阿昉一人承担。”
温昉牵着他的手,弯了下眼,心道:是了,我如今有你。
蓝曦臣想起些什么,轻轻扯住他,眉间犹豫,半晌又道:“大主事这几天一直想要见你,你是否在事情了结之后去同她说说话?”
温昉一怔,摇了摇头,“不必了……”
然而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对方才的侍卫说道:“若事情有变,你就告诉大主事,我不怪她,从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
指尖被骤然捏紧,下一秒就听见蓝曦臣暗含怒气的嗓音传进耳畔,“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允你去了。”
连威胁人也不会…
温昉轻叹,捏了捏他的脸颊,“你不如说——我再说这样的话,你就不陪我了,回去之后立马就娶妻生子。我听见这种话,就算下地府了,也一定爬出来见你。”
蓝曦臣心里一烫,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恨恨地咬了一下,眼里燃着火,灼人一般,“不许说了。”
温昉指尖一缩,连忙撇过眼去,低斥道:“你做什么!”
侍卫浑身一颤,匆匆退下,生怕殃及池鱼。
蓝曦臣见他羞恼,神情忽然放松下来,轻飘飘卷了他一眼,又咬了一口。
温昉忍无可忍,甩开手大步往上走去,因此错过了堂堂泽芜君的垂眼一笑,那真真是如月华之倾。
“阿昉。”身后人不紧不慢地唤道。
温昉走得更快了。
… …
近一年未见到温若寒,温昉险些认不出他来,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同之前杀伐果断的仙督联系在一起。
温若寒坐在须弥座下,见到他便一直冷笑,“你还来做什么?”
温昉半蹲在他面前,发觉自己仍是平静居多,不禁感到可悲,“也不做什么,只是通知你一声,温家没了。”
温若寒瞳孔骤然紧缩,失声道:“你说什么?!”
“如你所听,”温昉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重复道:“温家没了。”
“逆子,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
“怕你什么?”温昉抛了抛手中的阴铁,平静地接上他的话,“怕你那个愚蠢的长子往各关隘口驱赶的邪祟吗?”
“如今仙门各家附近的隘口都有我优昙殿建造的监察寮,你想在邪祟上做文章,根本就瞒不过我。”
“逆子……逆子……!”温若寒气急攻心,几欲吐血。
“莫要生气啊,父亲。你若说出来剩下那块阴铁的去处,我说不定还能大发慈悲给温家留个后路。”
温若寒顿了顿,心思急转,勉强平息下怒火,“温家偌大的家底,你说温家没了就是没了?”
“父亲不用费心思怀疑,”温昉浅笑,“温家的家底,都让红缨殿给占了。”
不等温若寒发怒,他又道:“哦不,眼下应该称为红缨门了。”
“逆子,你果然向着那个女人!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温昉的表情骤然冷下去,很快又面色稍霁,“你从前想的倒也没错,我母亲确是位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你害了我母亲,那是因为她比你强得多,你争不过她。
“你也不必用这种凶恶的眼神看我。你自小便教我何为人心弊利,所以我也不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堆砌我今日之举的大义。”
他一字一句,“凡人之争,惟心而已。”
“逆子!”温若寒气的浑身发抖,忽然从靴底抽出一把匕首来,猛地扎向温昉。
呛啷一声,蓝曦臣抬起朔月挡下了这一击,虎口却顿时裂开,冒出血来。
温若寒不愧是仙门之中难逢敌手的修士……
温昉眼眸一暗,夹在他二人的刀剑之间,伸手轻轻握住了温若寒的匕首,掌心立刻鲜血淋漓。
温若寒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到手心刺痛。
“温昉!”蓝曦臣急道。
温昉在身后背了一手,安抚般握住了他的指尖,慢悠悠地对着温若寒说道:“感觉到了吗?你总不会以为我当初用佛修法力,只是为了堵塞你的经脉吧?”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乐不可支,很是痛快,“温若寒,如今你我性命相连。你杀我,你也要死;反之,我活一天,你也只能苟命一天。”
温若寒立即将匕首对准了自己,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却再次被打断。
他看着地上的断箭发了愣,视线投到断箭破空的方向,看到了隐藏在阴暗处的一张熟悉面孔——温逐流。
居然是温逐流!
“不要想着自戕,”温昉残忍宣布,“你自戕,伤不了我,反而会害了你那两个儿子和温家。”
温若寒僵住了,匕首跌落在地,身形委顿下去,眼中光彩尽失,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看来阴铁的事只能自己去查了……
温昉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从今以后,你就为我母亲戴孝终生吧。”
… …
温昉一把火烧了地火殿。
映着熊熊火焰,他侧眸如释重负地一笑,重新牵起蓝曦臣的手来,“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前生只当是一枕槐安。
但自今日起,他温子诫,便不奉陪这阴诡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