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山雨欲来

咸阳御史府藏书室，张苍望着堆到屋顶的珍贵典籍，两眼放光。

这是公子扶苏主动上交的小圣贤庄藏书，由于其中多有孤本，所以被拉到了御史府收藏，并未焚烧。

这么多书！爱好看书的张苍恨不得马上就坐下来看个够，不过在此之前，他要把它们全部登记入库，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与此同时，一位拉着满车货物的商贩女子敲响了小圣贤庄的大门。

“去去去，我们没要赫蹏。”一名仆人看了眼车上货物，不耐烦地说到。

“等等，先让你们掌门看完这封信。”女子伸手抵住仆人即将关上的门，另一只手递来一块木牍——上面赫然是盖着公子扶苏私印的的封泥。

仆人大惊，拿着木牍立马跑去报告了。

女子正是之前被椿赎身的隶妾之一——芸，她现在做的是贩卖丝制品的工作，同时负责搜集情报和送信，此次她将一车纸质书藏在层层叠叠的赫蹏里，成功瞒过执行挟书令的官吏送到了小圣贤庄。

看完信件上的内容，伏念眉头紧锁。

扶苏提醒他，近来始皇帝对儒家多有不满，一定要配合官吏，万不可再生事端。

字字句句都是好意，然而在儒家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这封信字字句句都充满了身为大秦公子的高傲。

藏书就这样被献上去了，扶苏甚至没有半分争辩，就这样将其拱手让给了始皇帝。它们虽逃过焚烧的命运，却再也不可能回到藏书楼，那些百年古书，岂能是送来的抄本册子可比的！

更何况，小圣贤庄被禁止教学，千余学生被驱散，这对于儒家来说几乎是一场灭顶之灾，这位公子居然让他们别再生事端？妄生事端的明明是你们秦庭才对吧！

此时儒家选择忍气吞声，是因为小圣贤庄的真正主人、孔圣人的后代孔鲋正在朝中做博士，此时他们的任何动作，都可能连累他，若非如此，众位弟子恐怕是要纷纷投身反秦了。

特别是与秦有着血海深仇的张良，焚书令下达之后，他几日来闭门不出，只是不断地擦拭着那把凌虚剑。

山雨欲来，伏念不知这种表面上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董庆回咸阳向始皇帝禀报消息，同时来见了椿，他一进门就喊到：“姨母，您要的韩信找到了！”

之前她告诉墨家帮忙留意一个叫韩信的青年，其有统领百万大军之才，没想到最终会是在董庆这里找到线索。

“确认是那个韩信？他出身几何？”椿问到。

她如此怀疑，倒不是信不过董庆，而是因为这个世上叫韩信的人很多，甚至她之前在流沙的时候就认识一个，那位韩信，或者说公孙信，是四公子韩宇之子，实打实的韩国王孙，自小修习武艺兵法，若只按名字和才能来筛选，极易和她想找的那个韩信混淆。

“这……等我回去的时候再问问他。”董庆挠了挠头。

见他尴尬，椿换了个话题：“在东郡怎么样？”

一提到这个，董庆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咳，别提了！王离那小子没有一点王翦老将军的样子，把大秦的军队也治理坏了！”

“怎能这么称呼武城侯。”椿忍俊不禁。

“他那个武城侯是继承来的，他本人一颗脑袋都没砍过，我这个公士可是实打实斩首立的功，说起来他还不如我呢！”董庆还是气呼呼的，“他知道自己没有斩首，急于表现，整日里肆意搜查扰民，胡乱抓人屈打成招，东郡百姓都被他逼的纷纷投靠农家了！”

“有这么严重？”椿意识到了事态的异常。

“那当然！还不止这些，他用军车承载女闾之女子，还把自己的符传随意交给女子使用，手下军士们竟无一人举报。他的手下也是一群拎不清的，同为大秦兵士，却老是为难我们，这次若非章将军指名让我来面见陛下，恐怕连信都送不出去……”董庆不断地抱怨着，越说越气：“我看不下去了，这就写劾状举报他！”

“等下。”椿制止了董庆的冲动行为，“若如你所说，他的手下都站在他这边，反倒有可能为其作伪证，到时候别举报不成，判你个诬告反坐。”

“那当如何？”董庆问到。

“让你们将军写信给其父王贲大人。管理儿子最适合的人莫过于父亲，我相信王贲大人会妥善解决的，而且——”椿狡黠一笑，“他会感谢我们没有直接举报他儿子，这份人情，日后我们也许还用的到。”

王贲是如今太尉，统领三军。尉缭子卸任后，太尉一职长期由王家把持，这也是王离如此嚣张的原因之一。不过王离的纨绔作风，对于身居高位的王贲来说，反倒是一个污点，王贲若想维持王家如今的地位，就一定会出面管教王离。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冬去春来，春祭的日子要来了。

春祭是一年四季中最为重要的祭祀，有祈求四时顺遂、五谷丰登之意，同时昭告着播种的时候已来临，帝王带头劝课农桑。历来四时祭祀由太子主持，然到始皇政这里太子之位空缺，一直是交给长子扶苏来主持。

然而风言风语却在这时兴起，近来多有传言说，陨石之字即为天意，公子扶苏为楚人之子，他将会继昌平君之遗志，为母报仇，上台后分封天下，再立楚国。

人们都觉得，这次春祭，恐怕不会让公子扶苏主持春祭了。甚至已经开始讨论，这次会让谁来主持呢？那可是最有可能坐上储君之位的标志！公子高子嗣众多，惜乎不问政事，一心做安乐公；公子将闾颇得宗室人心，然而年纪尚少，明年才加冠……这次春祭的主持者会换成谁呢？

椿也注意到了这些谣言，她惊讶于曾经成为忌讳的宫闱秘事，如今竟掺杂着阴谋论再起，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呢？盖聂？不，他若是想用这种方法提醒始皇帝，不会等到现在；楚国残余势力？不，比起拥护一个敌国公子，明明还有很多楚国王族流落民间；流沙？不，纵横家历史上虽多次用过谣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策，但是在此时污蔑一个没有储君之位的公子实在太有辱鬼谷子身份。

而且谣言多集中于咸阳，反倒不像是远在江湖的敌人传出的，像是……来自于朝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