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的樱花开了,花瓣飘落一地。
扶苏正在树下赏花,他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看着它悠悠落在掌心。
椿望着这一切,一些古旧的记忆在此苏醒。
曾经这里还不是公子府,是一片空地,惠文王时,蜀地归秦,上贡各种奇花异草,就栽种于此,后来只有这棵樱花活了下来。武王四年的春天,宜阳被攻下,秦武王归来时,就同样站在开满鲜花的这棵树下。那时他笑着说,这树有灵,也在为寡人的胜利而庆祝呢。
只是樱花易落,人生无常,八月,他就在周都洛阳举鼎绝膑而亡了。
兄长早逝,幼弟被权臣裹挟着即位,那时的椿还只是一个旁观者,完全没想过发生这种事对大秦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如今,不知不觉竟已是局中人。
“公子,车驾已经准备好了。”一名下人过来禀报。
“出发吧。”扶苏说。
面对流言,始皇政意外地没有换人主持春祭。礼制上,参加春祭之前,应先沐浴斋戒一个月,所以扶苏要提前出发去雍城,在蕲年宫度过这一个月。
这一个月期间,始皇政和大半文武百官也将在蕲年宫处理政事,离开了皇帝的视线,椿终于可以有所动作了。
咸阳西北的一处府邸,烟雾缭绕。
这里是方士们所居之处,整日里炼制丹药,烟气飘的倒是有几分像仙境。在此炼丹的可不是普通方士,他们都是朝中博士,为皇帝研究长生不老之药的。
炼丹炉前的韩终有些心神不宁,公子子婴三番五次指名叫他去侍疾,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忍辱负重多年,本想用水银炼制慢性毒药骗始皇帝吃下,然后自己随徐福出海脱身的,没想到始皇帝多疑,他上贡的丹药全都给死刑犯吃了不说,公子子婴动不动叫他去雍城侍疾,导致他直接错失了登上蜃楼的机会!
其实那位子婴公子根本就没病,或者说,是心病。他每次都拉着韩终的手说,表兄,再为我讲讲母亲的事吧,我又梦到她了。
韩终没法拒绝,不仅是因为始皇帝的旨意,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血脉亲情的温暖。他已经举目无亲很久了,如今有人称他一句表兄,对他嘘寒问暖,送他衣物车马,让他怎能忍心割舍?
这次公子子婴更是对他说,表兄一来,我的病就好了,不如我向陛下请求,让表兄留在我身边。
韩终不是无情之人,正因如此他才拒绝与有着杀父之仇的流沙为伍,但也正因如此,他竟然有些动摇。他在秦朝卧底七年了,七年间始皇帝没吃下他炼的哪怕一颗丹药,这一场大梦……似乎也该醒了。
“韩先生,有人请。”一名小僮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者自称唐铎,是公子扶苏府上的门客,说扶苏公子有请,让他去府上做客,要和他探讨修炼仙丹之法。
扶苏一向反对父亲广纳方士寻求长生不老之药,怎么会请他去探讨炼丹术?韩终一头雾水,不过公子之请不好拒绝,他还是拿上药箱出了门。
进了扶苏的府邸,大门立刻就在背后关上了。
“公子在正堂等着韩博士。”
韩终愈加觉得诡异,若是摆架子不出门相迎那倒还可理解,但是,这位长公子的府上……有点过分冷清了,没有来来往往的婢仆,安静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不过既然已进门,那就除了跟着这位唐铎,别无选择。
“到了。”唐铎说。
只见正堂里有一人背对他站着,却明显不是扶苏,而是一名女子。
“七公子,别来无恙啊。”女子说着转过身,正是在此恭候多时的椿。
她选的很是时候。春祭前后,贵族女子会亲采桑叶养蚕,以示不废耕织之意,扶苏去雍城已经带走了众多家臣仆从,此时李贤又带着两位女儿和余下的婢女们去采桑了,府内只剩零星几个庖厨和负责洒扫的仆役,正好避人耳目。
韩终大骇。
如果椿只是站在他面前,他甚至可能记不起来这是谁,然而一句别来无恙,让他从进门开始就感受到的诡异气氛达到了巅峰。她看起来仍像在韩国时一样年轻,然而韩国已经亡国十几年了。
他转身想跑,却迎面被唐铎用连弩抵住了咽喉。
椿慢慢走到韩终面前,笑到:“七公子身为旧韩公子,怎么来我大秦做了博士,还要给你的敌国皇帝敬献长生不老药?”
韩终虽恐惧,然而他还是脱口而出已经构思了无数遍的话:“当然是逐利而来!韩国既已亡,吾等方士凭行医炼丹之才能,在朝中觅得个一官半职又有何不可?”
“不对吧?”椿打开了韩终的药箱,从中取出一颗丹药眯眼看着,反问到:“这是红汞,久服之口齿不清、步履蹒跚,严重者精神失常,身体弯弓高叫,甚至死亡,你就把这个献给陛下?”
“你胡说!红汞可治各种皮疹疮疡,还能杀虫除热,解金银铜锡等金属之毒,这是陛下亲赐我水银炼出的,怎会害人?”韩终仍在嘴硬狡辩。
“七公子啊七公子,当我不懂,你怕不是忘了我是谁。”椿盯着韩终的眼睛:“我看你是想用这种短期不致死的丹药骗取陛下信任,让陛下长期服用此物中毒,好报你的亡国之仇吧!”
阴谋被揭穿,韩终却有一种解脱之感,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迎接他的是汤镬还是车裂?放下执念的感觉竟是这样,一身轻松。只是可怜了一口一个表兄,总是离不开他的子婴公子,他生母的那些事,还未讲完呢……
“告诉我,你近期在咸阳和雍城来来回回做什么?我听说公子子婴动不动就生病,太医都治不好,你是不是把这些毒药给他吃了?”椿接着质问道。
听到这里,本已万念俱灰,不再争辩的韩终却突然大怒:“我怎可能做如此禽兽之事!他所谓的久病不愈,是思母成疾,其母韩夫人,乃我父韩王安之一母胞妹,我的亲姑母。子婴公子的心病,正是因姑母被你们秦国害死引起的!若非我常去雍城陪伴,他的病恐怕还要严重!”
椿一惊,历史上的秦三世子婴居然真的和意图杀害秦始皇的韩国公子关系莫逆?不是她想象的韩终通过成瘾性药物控制子婴为自己寻求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