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不得爵，勿返

扶苏即将出发，李贤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叮嘱着千言万语，扶苏虽口上回着些毋要担忧之类的话，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消沉。

秋兰和英华什么也不懂，似是受气氛感染，都落下泪来。

唐铎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地叹息:“进忠言却落了个骨肉分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聚，这算什么个事！”

不，带着这样的情绪去上郡，怎还像一位大秦的锐士？若是始皇帝见到这一幕，恐怕已经在心里把扶苏作为继承人的可能性给否定了！椿想起她第一次来秦国的时候，看到谁家有人去打仗，那都是全家喜气洋洋欢送的，是秦人不惧外战、闻战则喜的风俗，才造就出了大秦虎狼之师。而如这般上前线就唉声叹气、全家哭哭啼啼送别的，那是六国的亡国之师！

她上前一步：“此行在下无法相随，临别一句话送与公子。我听闻在大秦若是王于兴师，临别前士兵的家人也会用这句话激励他们，这句话就是：不得爵，勿返！”

扶苏听到这句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若有所思。

椿的话惊醒了饱受失落打击之下的扶苏。作为帝国长公子，应为万千将士之表率，怎能让他们看到自己作如此愁怨之态！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谢先生指点，我定当立功得爵，不负先生之期。”

马车辚辚而去。

与此同时，一系列事件，在秦墨这边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诸多事件并未影响到墨家，可是作为和儒家并列的当世显学之二，难免唇亡齿寒。更何况，采用如此酷烈的手段，超过了他们的心理承受底线。

唐夫子听闻始皇焚书、禁私学后又坑杀四百余士人，数千人没为城旦舂，忧愤交加之下一病不起。在秦墨的集议上，唐铎言辞激烈地反对秦廷，呼吁墨者们叛秦，却在想到扶苏时态度又软了下来。

由于唐夫子病笃，无法胜任管理者，秦墨们重新选了程商为新任巨子。椿与他们协调的结果是，墨者仍可为了天下安定暂时继续支持始皇政，但是存秦计划的当下目标转为全力帮助扶苏尽快立下战功归来获得继承权，之后若是始皇政做出更为残暴之举，便要用她收集到的病毒终结他的长生，让扶苏继位。

秦墨为的是天下黔首，不像椿一样把始皇帝当作“祖国”的一个象征，对他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所以帝王施政若是不被他们认同，他们便会弃帝王而去，另选他人，这点椿能够理解。

可她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犹豫。一百多年了，作别了多少故人，她已经能够淡然面对友人的离去，总会有新人再来，但这次不一样。此时大一统的思想尚未普及，郡县制还没有获得天下人认可，除了始皇帝，再少有一人会如此坚持，会与她产生如此共鸣了。让她将其当成可抛弃的弃子，她有些接受不了。

但愿，那一天不要真的到来。

椿回到府中时，一传令人已在此等候。

“让我去为公主治病？”

这好像是头一次始皇政真正用到她的老本行，上次为奉诏进宫为王室子弟治病，已经是九十多年前了……

宗室子弟有疾，通常是由太医诊治，如果不是太医治不了，恐怕不会召一外人进宫的。果不其然，见到这位公主时，椿意识到情况并不乐观。

她见过她，在云勾所展示的幻境中。她叫子佩，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胡亥只是始皇最终存活的诸子中的最小的儿子，却并不是是始皇最小的孩子。之前在巡游中，便曾有一幼子夭折，而这位年仅十岁的公主，也将逝世于之后的巡游途中。

此时，这位子佩公主正虚弱地躺在萯阳宫内的榻上，气若游丝。

上林苑草木繁茂，气候宜人，始皇将她安置于此处，本是想让她远离人烟污浊之气，得山川草木之气滋养，却没想到，在此居住一月后，她甚至都站不起来了。

椿几乎没怎么费劲诊治，便差不多确认了她的疾病——脚气病。她的症状十分典型，腿脚对称性地感觉丧失，已经影响到了运动能力，并且开始出现眼球震颤、发烧和呼吸急促的症状。

与现代人想象的不同，由于这个年代石磨尚未推广，加工粮食仍主要靠人工舂打，极难加工出后世那种几乎完全除去胚芽的精米精面。所以即使是贵族，患脚气病的概率也很低，即使患病，大多也并不严重，经过食医一调理便可痊愈了。她是如何患病如此严重的？

带着这疑问，椿向一旁的医官问到:“公主有多久未进食粝米、麦粥等物了？”

医官面露难色:“我等早就为公主开过此方，奈何公主脾胃虚弱无法克化，别说粝米了，调理脾胃的汤药都服不得，一服下去便吐，近几日更是严重，只能喝些肉糜汁水吊命，太医令也无可奈何。如此，陛下才请了您来。”

她目前可不只是“脾胃虚弱”，呕吐应该也是脚气病带来的症状之一，椿想。这种情况对于秦国太医来说确实难以应对，他们可能偶然间发现了吃糙米麦粥豆子一类的东西可以治疗腿脚不便，却没有系统性的医学研究去了解其内隐情。

不过，对于椿这个现代人来说了就不一样了。她知道脚气病是缺乏维生素B1所导致的，而维生素B1是水溶性，既然子佩公主现在还能饮下汁水，那问题可就好解决多了！

如此想着，她面上渐渐露出微笑。

“用粝米、麦、豆，磨碎后略加几滴醯汁煮作粥，取其汁液喂公主服下，若饮之不会呕吐，此病便可治愈。”

医官一脸的半信半疑，在他认知中的医学体系里，全须全尾的五谷才可强壮筋骨，故不食五谷或食之过精者易脚步虚浮、下肢无力。只取煮五谷之汁液，真的管用么？

不过既然是陛下的命令，若不起效被问责的又不是自己，他还是照着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