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坑儒

子婴将椿送至府外。

韩终因为刚才的惊吓有些腿软，被送去住处歇息，故没有前来。

即将上马之时，椿忽然转身作揖：“公子，我还有一事相告。”

“请说。”

椿郑重其事道：“韩终妄图通过献慢性毒药谋害陛下，幸而未成功，我已责其离开咸阳再不得有非分之想。现公子留其于府中，恐怕有所不妥。”

子婴并无半点惊讶之色：“我知道，所以才留下他。”

“哎？”椿感到十分意外。

方士们都是逐利而来的骗子，子婴早就知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韩王室与秦有不共戴天之仇，韩终作为旧韩公子，做出入秦献“仙药”这种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复仇，献的必是毒药。子婴深知，若是有事情败露的那一天，皇帝定会降下雷霆之怒，对方士们大开杀戒。

在真相呈现到陛下面前之前，劝谏是没有用的，所以朝堂之下全部噤声，只有扶苏会头铁地去进谏言，结果不过是被训斥一番，一切都没改变。

但子婴不想作壁上观，他既不想看到自己的兄长服下毒药，也不想看着这些方士一步步走向不归路。子婴身为少宗伯，管不到博士们的所作作为，他无法阻止所有人，但可以尽自己所能，劝回韩终一个人。

所以他才假装思念身为旧韩公主的母亲成疾，让韩终来雍城诊治，为他排解忧思，用血脉亲情慢慢驱散韩终心中的仇恨，便化解了一场危机。

将韩终留在身边，也是子婴深思熟虑后的选择，韩终已经没有了其他亲人，他这个表弟是唯一可依靠的，又受他恩德，此后必忠心耿耿，他便获得了一名心腹。

“公子如此为大秦着想，真乃天下之幸。”听完子婴的叙述后，椿感叹到。她再次揖礼：“谢公子解惑答疑，在下感激不尽。”

子婴微微一笑：“不过举手之劳，宗亲有难，自当竭力相助。”

作别子婴，椿驾马向着咸阳的方向飞奔而去。

但愿，他可别太着急了……

然而椿确实已经迟了。

当晚叔孙通离开宴会后，第二天便去了廷尉府告发此事。博士们携同观星气的方士一同出逃，尽管出逃的只是一部分，但其余人知情不报，依法应被连坐。

文通君府上全员都被抓了起来，孔鲋本人却不知所踪。似乎是为了隐瞒他的行踪，有几个平日里与他走的近的儒生被用了刑，仍是一言不发。

始皇帝大怒，要求从严处置，最终有四百多人被判死罪，不仅要在咸阳当众行刑，还要昭告天下，他们的家人全部被罚为城旦舂，送去北境修长城。只剩下叔孙通告发有功，不仅逃过了一死，还升了仆射；韩终被子婴的家奴证明不在场，无罪。

此做法残忍，却合法，但是扶苏并不赞同。尽管他也几次试图阻止父亲求仙问药，却没想过要一次杀这么多人，更何况大多数人都是被连坐的，这些人可能只是于心不忍没有告发同僚，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他们的家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沦为刑徒，要做最苦最累的城旦舂直到累死为止。这不仅对扶苏本人而言有些骇人听闻，若是昭告天下，恐怕更是会使天下人恐惧，失天下之民心。

当初尉缭不告而逃，还对秦王政出言不逊，那时父亲并没有像如今一样被愤怒冲昏头脑，他请回了尉缭，任其为国尉，此事一时间奉为美谈，这才有了后来的天下名士归秦，助天下一统。如今天下尽入彀中，众博士做了相同的事情，父亲却不再如那时般宽容了。

他本可出面为淳于越作证，说他那晚在自己府上并未参加宴会，这样便能救下淳于越一人。然而扶苏一向守序又无私，他不可能去做伪证，也无法放着其余人不管任凭他们被处死，家人去做城旦舂，所以他选择了进谏。

此事的发起者是方士，欺骗父亲的也是方士，方士已然成为龙之逆鳞，那就从儒生角度去劝说，儒生曾掌握着民间绝大多数的私学，焚书本就引得他们不满，此时若进一步与其交恶，于舆论不利。

然而扶苏却不知道，始皇帝的愤怒，并不只针对欺骗他的方士，也针对曾羞辱过他、如今又背叛他的儒生，这是时隔七年后的复仇，这次他绝不会赦免任何人。

“你可知，雍城刺杀案后，紧接着众博士出逃，意味着什么？”听完扶苏的谏言后，始皇帝冷冷给出了如此回复。

扶苏一惊，他考虑到博士们，考虑到观星气的方士们，考虑到民心，却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处境。刺杀案尚未侦破，众博士就集体出逃，这些人便成了畏罪潜逃的嫌疑人，而他自己还没洗清嫌疑，就为他们出言相护，等于是把自己陷入了更深的绝境之中。

“你最终还是让我失望了。”

……

椿回来的时候，扶苏已经领了命他去上郡监军的诏令，李贤抹着眼泪在替他收拾行装。

还是没能赶上。

始皇帝一时发怒，命令下的急，既没有为扶苏指定可同行的家人和随从，也没有考虑到他伤口还未愈合的情况。所以此行，扶苏将第一次以一名护军都尉而非公子的身份，带着伤，与寥寥几名下属前去长城军营报道。

如此惨淡的局面，难怪李贤会伤心。

椿却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护军都尉一职，通常担任者爵位为少上造，而此时扶苏的爵位仅为公乘，始皇帝让他担任此职，明里像贬谪，实际上却是升迁，不可谓不爱子。这种态度，怎么看都是对待继承人的，所以历史上那封诏书，一定是假诏，始皇帝绝不可能立胡亥为太子，更不可能有赐死扶苏之意。

原来如此，她忽然豁然开朗。这场刺杀闹剧，从一开始就有陷害扶苏、离间父子之意，始皇帝反用了一招明贬暗升，让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只是从民间流言到重兵把守之下公然行刺，不像是赵高一人能够做到的。他背后的神秘组织罗网，所求到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