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回来了。
他的伤在肩部,伤口深而窄,这种伤口极易被破伤风病菌侵入,且易皮肤愈合而皮下感染蓄脓,所以椿选择了敞开伤口的包扎方式,先让内部愈合,最后再缝合皮肤。
吩咐侍医每日换药之后,她就匆匆启程了——进入雍城的传已被送来,调查刺杀一事,不仅是她本人的计划,也是扶苏的委托。由于刺客的那句“为昌平君报仇”,他现在嫌疑尚未洗清无法擅离咸阳,此时只有椿能够代替他前去雍城。
与此同时,韩信已经进入了咸阳宫。
以后他将是守卫这里的郎卫,命运的忽然改变,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在宫门关闭的一刹那,他被淹没在朝中官宦子弟的海洋里,从此必须唯上命是从,满腹兵法再难以有用武之地。
但他并无丧气之色,只是默默观察着建筑的排布。
如果敌人攻进这里,应该怎么布防?这种想法没来由地在他脑中冒出来。
去雍城的路不远,当日就到了。
雍城乃秦之旧都,秦宗庙所在的地方,也是王族所居之地,虽不如咸阳繁华,却是同样的守备森严。
由韩终接引,椿来到了子婴的府邸中。
初见历史上有名的秦三世,椿立即就感受到这位公子不愧为始皇之弟:他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一身玄衣,虽官位仅为少宗伯,却从相貌上就透出隐藏不住的威严。
不一样,和韩终形容的完全不一样。
椿直身行礼:“公子,恕在下冒犯,就直言不讳了。我此行为的是调查几日前的刺杀一案,听闻公子掌宗庙祭祀之事,故前来请教。”
“无妨,请问吧。”子婴抬手让到。
“据我所知,祭礼之时,负责陛下身边防守的,应该是从咸阳随陛下而来的郎卫,在下十分困惑,郎卫皆是关中官吏子弟出身,怎会大喊着为昌平君报仇,行刺杀之事?”椿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子婴摇了摇头:“郎卫必然不可能行刺杀之事。先生可能有所不知,当日负责防卫的,并非陪侍陛下身边的郎卫,陛下身边的三千郎卫,当日由郎中令蒙毅率领,代陛下去东郊行迎春之礼了。”
这件事果然和蒙毅及郎卫们无关。
“那当日守卫的兵士是何人所布置的?”椿又问到。
“这种情况下,守卫人员理应由少府安排。”子婴回答。
“少府,现任少府是不是那个叫公输仇的……”
椿还在思索这个公输仇的信息,却被子婴打断了:“非也,先生说的公输仇,乃将作少府,管土木营建。而我说的少府,是管理宫廷用度和陛下生活事务的,其中便包括人事安排。”
原来九卿中的少府竟然有两个,不过椿从未听说过另一个少府。
“公子所说的这个少府,现在是谁?”
子婴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历任少府,通常由王后担任,王后之位空缺后,陛下便把少府之印收了回去。”
难道刺杀始皇帝的人是他本人安排的?这个推断结果过于荒谬了。况且始皇帝的生活事务,不可能还需要他本人来安排,如果之前负责这一切的是芈王后,此时,必然有人代替了她的职位。
“那除了陛下,还有谁可以接触到少府之印吗?”椿又试着开启了另一个思路。
“陛下的所有印玺,皆由符玺令赵高保管,其余并无他人有此职权。”
原来赵高不仅是中车府令,还同时任符玺令,皇帝似乎对他负责生活事务很满意,代行少府之职的也极有可能就是赵高,是他安排的人!
忽然,一阵嘈杂之声响起。
“奉陛下之命,入府搜查!”
家丁不敢阻拦,转眼间一队士兵就来到众人面前。
“怎么了?”韩终惊地站了起来。
面对此情此景,子婴只是眉头略一皱,随即不慌不忙地整衣起身。
“公子得罪了。”领头的军官对他作揖,随即指着韩终道:“有人告发众博士妄言朝政、密谋不告而逃,我等奉命前来抓捕。”
妄言朝政,不告而逃,这是……糟糕,是方士集体出逃事件!接下来就是坑儒了!怎么偏在这时候发生!椿心里一团乱麻。
韩终则呆立当地——他此时无比后悔自己不该馋嘴参加什么孔府飨宴。
子婴却一副完全不信的样子:“这几日韩先生都在吾身边,怎会参与什么密谋?”
“公子,这是五日前发生的,雍城入城记录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韩终博士入城是四日前的事,他在咸阳时做了什么,公子怎能得知。”军官说。
“五日前,我令府上仆人郑启驾车去咸阳接韩先生来雍,因至咸阳时天色已晚即将宵禁,固其曾在府上留宿一夜,可为我作证。”子婴说着命令身边的侍女“叫他过来。”
“是。”侍女应了一声出去了。
军官有点急躁,小动作频出,一会捋须一会踱步。奈何对方毕竟是少宗伯,他不敢怠慢,只能静等。
不一会儿仆人郑启来了。
“小人于五日前舂日到达咸阳,次日莫时与韩先生一起离开,这段时间韩先生都与小人在一起。”他说。
“如何?”子婴问到。
“卑职多有得罪,那这样吧,公子,我将这名仆人与韩博士一同带去咸阳,审讯洗清嫌疑后,再送还雍城怎样?这样我也好交差。”军官仍存疑虑。
子婴摇了摇头说:“军候可能有所不知,韩先生已非待诏博士,陛下不久前除其博士之位,命其为我侍疾。若是强行带走韩先生,等同于不尊陛下之命,期间若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陛下会怪罪。”
侍女递上一块木牍,上面已经破开的封缄泥还带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印迹。
军官看了看木牍上的内容,确认为皇帝制诏,下拜致歉道:“竟不知是陛下所命,卑职之过。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着一招手,府中的士兵纷纷离去。
韩终长舒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颤颤巍巍向子婴行礼道:“谢公子保全,公子恩德,某当万死以报。”
椿却陷入了紧张之中:她知道此事是造成扶苏被迁至上郡的导火索,必须在他劝阻始皇帝之前拦住他!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