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祸起

东郡， 一骑快马在军营前停下，马上的驿使手拿一块木牍喊到：“陛下诏命！武城侯王离、郎中将章邯接诏！”

此时的王离正准备组织人对农家下手，他已经和罗网达成了交易：将案件定性为找不到刻字之人，依律将周边三百里内的人全部连坐处死，这样他就可以得到成百上千颗人头的军功，代价是他要趁机帮助罗网消灭农家，处理掉知情的章邯，并且把嫌疑安在农家头上。在他眼中，农家几个贼匪带着一大群农夫，杀之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全都是军功！而且他早看章邯不顺眼了，这人仗着如君亲临的权力在自己地盘上横着走，让王离十分不痛快。

“章邯呢？”使者下马问到。

“他……在醉梦楼楼多饮了几杯，还在睡觉。”王离一边磕磕巴巴组织语言，一边拉过一个属下，趴在他耳边命令到：“给他把解药吃了，拖也要拖到这里来！”

使者眉头一皱，堂堂上卿，居然大白天在女闾醉酒？也太粗俗低劣了，就像浪荡匹夫才能干出来的事……这不合常理呀。

“让他快点来。”使者最终没有细究，只是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一会，章邯被搀扶着来了，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王离，看的他心里直发虚。

使者见二人已到，才拆开封泥，宣读诏书。

“命武成侯王离至上郡为裨将，戍守北境，防御匈奴……”

使者一开口，王离愣了。陛下竟命他去北方戍边，给蒙恬当裨将！军令如山，接诏之后必须立马动身，他即将到手的功名啊！

“……荧惑守心案属章邯治之。”

诏书宣读完了。很显然，现在王离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东郡的掌控权力，身边一群人看着，他又不好把懊恼表现在脸上，只能转身招呼手下为其收拾东西，马上启程去上郡。

直到自己的手下前来接应，章邯才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椿给他提的一个小小请求，竟然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这下，是他欠下人情了。

一束火焰腾空而起。

韩信看到了，眉头紧皱。那是章邯通知他集合的信号。

他好不容易避开同僚，为自己争得了这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农家弟子皆由他指挥，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章邯忽然让他回去？他此时不应该被王离困于瓮中了吗？

反正按原计划他也是要去救章邯的，思来想去，韩信还是决定去一趟。

“接下来按我之前说的做。”他留下这句话，就拜别风林火山和农家众人，向着火光亮起的方向走去。

文通君孔鲋的府上，众博士齐聚一堂。

虽然秦已经禁了非节假日的聚众宴饮，然而这群来自山东六国的士人们还顽固地保持着他们的旧有习气，时不时聚在一起关起门来宴饮一番，只要无人发现，就当无事发生。

往日他只邀请那些儒生朋友的，今日却破天荒地邀请了不少方士，韩终也在其中。

菜肴丰盛，乐舞曼妙。席间的气氛却有点奇怪。酒过三巡，博士们仍继续闷头喝酒，一副失意的样子。

终于，旁边的同僚侯生打破了沉默：“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文通君命乐伎演奏这首曲子，也是厌倦在这秦廷日复一日的磋磨，思归了吧。”

孔鲋放下酒杯，微笑道：“陛下待我不薄，封君复又赠宅邸。前几日还下旨召见，怎会允我离去。”

“陛下召文通君进宫，恐不是出于器重吧？”侯生反问道，“焚书令刚下，四海儒生群情激愤，皇帝召见文通君，只不过是想敲打一下儒家，以及利用您的威望，安抚天下儒生吧？”

孔鲋听到这番话，神情由笑转悲，最终一声长叹，掩面不语。

“文通君，难的不仅是你们儒生，吾等方士也一样。”卢生又接了上来，“始皇帝为人，天性刚戾自用，从一诸侯之君至兼并天下，想要什么都有，以为自古无人能比。他专任狱吏，只有狱吏才能得到亲幸，吾等博士多达七十人，一人都不得重用，整日里只能等待召见，这一等，可就是数以年计啊。”

卢生此话一出，众人再也不压抑心间的愁绪，席间一片唏嘘之声。他们多是怀着得功名利禄的志向来的，却在注重实用的秦法制度面前撞的头破血流，十几年光阴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之后还不知要消磨多少年。他们纷纷借着酒劲，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下面的人如何做事，全都得听从他一人的，他喜欢严刑峻法，天下官吏就都得战战兢兢地办事，只求保住俸禄，这样谁还敢尽忠？他还觉得自己这么做的挺对，其实不过是下面的人不敢得罪他，一味吹捧他的作为罢了。”

“秦律规定，丹药炼成，须用犯人先试过，若不灵验，献药人就得死，从此即使炼出仙药，也无人敢献，只能堆积在府中生霉。”

“除了吾等，为皇帝观测星象的方士还有三百余人，都是良士，却因为畏惧刑罚而只敢报喜不报忧，即使他做的事悖逆天意出现了征兆，也不敢说出口，浪费了此等人才！”

“如今天下之事无论大小皆由皇帝一人决定，以至于他每日需批阅奏折百斤，批不完不休息。如此贪恋权势之人，仙人甚恶之，怎可为其求得仙药？”

……

韩终越听越害怕，如此议论皇帝，很有可能被判个“非所宜言罪”，轻则被迁去蜀地或百越，重则丢命！

“文通君，听到了吧，这就是大家的心意啊。”侯生又开口了。

“唉，先生说的不错，如此境地，余是觉得，不如归去啊。然辞官谈何容易，皇帝不批准，就走不了，他需要我来做人质，保儒家不反，又怎会批准呢？余是被困于此了。”孔鲋说道。

“文通君还想着什么辞官！”侯生叹息一声道，“秦焚儒家之祖业，如此积怨，难道归去还需仇人允许吗？”

韩终听得汗流浃背，席间每一句话都让他更加胆战心惊。

忽然，客席上的叔孙通站了起来，他眼神迷离，晃晃悠悠地作揖，似乎已酩汀大醉，并没有听到别人刚刚说了些什么。

“文通君，对、对不住，某……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

然后就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韩终看到他迈出门槛后，骤然加快了脚步。

他此时还不知道，很快，一场灭顶之灾就要降临到在场的所有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