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子佩公主可以由人搀扶行走,还不等椿前去咸阳宫向始皇帝复命,新的诏令却又来了。
“能不能治耳聋?那要看具体是何种情况导致的耳聋。”
椿心里有些着急,扶苏的伤口还需一次收口缝合,若是她不能及时赶到上郡为他做这次手术,恐怕会影响到伤口的最终愈合。
她已经想好了言辞,只缺一次面见始皇帝陈述的机会。不过始皇帝似乎看她在医术上确实有些修为,把昔日里太医治不好的疑难杂症都交给了她。
“请先生前往诊视。”传令的寺人只是复述着皇帝的命令。
万万没想到的是,椿这次治疗的对象,竟然是那个初见便让她感到极为不舒服的胡亥。
椿一踏进殿门,便感到有一阵风从后方袭来。
一手拉开身后的千河,另一只手抬起格挡,转身,她又看到了那双阴恻恻的异瞳。
“你没带那把刀啊,没意思。”胡亥蹦跳着跑开。
胡亥有单侧耳聋,为了不使他自卑,此事为宫中秘密,很多人都不知道。在此之前,椿也不知道,难怪寺人不肯多言一句。
“是哪只耳朵听不见?”她无视了胡亥的捣乱,直接问到。
“不告诉你!”胡亥语带嬉笑。
患者不配合。这种情况,其实完全可以用医家“五不治”的“傲慢无礼、刁钻蛮横者不治”来拒绝治疗,椿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蓝眼,耳聋……这好像是某种遗传病啊。”
“啊!”千河的惊叫打断了椿的沉思,原来,胡亥抢去了她手中的药箱,打开一通乱翻,见里面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又丢到一边。
侍女想要上来收拾,却被他赶开。
“让她自己收拾。”
“你!”千河怒起,挥拳打过去,胡亥连躲也不躲,只是得意的笑着。
椿及时抓住了千河的手腕,阻止了她的不理智行为。
随即又凑到胡亥耳边,微笑着轻声说了一句话。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你说的什么?”胡亥满脸的迷惑和警惕。
很好,他没有暴怒,知道是哪边耳聋了。
“我说公子年已十七,到了可行冠礼的年纪,可不能再作小儿态了。”
说完,椿拉着千河,转身离开。
“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望着椿离去的背影,胡亥从牙缝中一字一顿挤出了这句话。
“母亲,小佩她是被此人陷害了!”刚一回到家,千河就忍不住说到。
椿正在翻阅记载着她前世知识的羊皮册子,闻之惊讶地抬起头:“她告诉你了?”
“是的,只不过她说的太过自责,就好像真的是她诬陷了那家伙一样,不过今天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在子佩的视角中,八岁那年,十八兄来访时悄悄赠予自己一枝缀满红色果子的枝条,自己不懂事把那些漂亮的果子吃了下去,以致引发了呕吐之症,经久不愈,从此只得进流食。
在被询问谁喂的她毒物时,不善言辞的她支支吾吾说出了兄长的名字,致使兄长受罚。后多亏有宫女作证十八公子离开时子佩还未食毒果,这才为他洗清冤情,而子佩则由于“诬告反坐”受了同样的体罚。
那时兄长生母新丧,始皇帝失去一子后愈加爱怜幼子孤弱,常把胡亥带在身边。一时间风言小公主善妒争宠,诬陷十八公子。子佩自己也搞不清当初为何那样说,明明兄长赠自己果枝,是用于观赏的……也许,真的是她嫉妒兄长受宠?
“可是送给八岁小孩带着漂亮红果子的枝条,即使告诉她这是用来观赏的,她也很容易误吃下去。而且这个年纪的幼童本就不善组织言辞,词不达意是常有的事,还有,有关她善妒诬陷人的说法,到底是谁传出来的?结合今日所见,此人极擅陷害他人,若不是阿母拦住我,我便有可能被判个‘贼伤人’了!”千河愤愤地说。
参考历史上秦二世所作所为,千河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相。始皇喜欢年幼的孩子陪伴左右,却不擅对长大的儿女表达,只知一味赏赐。那时的胡亥已经十四岁即将进入束发之年,而八岁的子佩则尚幼,若非丧母,恐怕陪伴始皇的位置已被子佩代替。这很可能给胡亥带来了危机感,他完全有充足的作案动机。
看来,要想让子佩避免原来的早夭命运,便不能让始皇帝对她表现出过多关注,否则,难以保证胡亥何时还会对她下手。
“找到了。”椿惊喜道。
同时有虹膜异色的蓝眼和耳聋症状的遗传病,瓦登伯格综合症,是发生在2号染色体的畸变造成。
不过,要想确认是否为遗传病,还需对其家族发病进行调查,不管是始皇帝还是诸公子公主中皆无蓝眼者,只有胡亥一人有此症状,若为遗传病,其致病基因应是母亲带来的。胡亥母亲已亡,必须找到了解其母的人问询,才能完成调查。
椿想到了一个人,太医令夏无且。
作为太医令和皇帝的宠臣,夏无且府上门庭若市,每日前来拜谒者络绎不绝,椿等了许久,才等到见他的机会。
然而等她提出是为询问胡姬之事而来时,夏无且却闭口不谈,还欲关门送客。
胡姬虽并未像芈王后那样被禁止谈论,作为太医,夏无且却不敢随意将宫中所见所闻透露给外人,这是官员们的生存之道。
“夏公明知韩终欲毒害陛下却不揭发,也是出于保守秘密吗?”情急之下,椿说出了这句话。
没错,举荐韩终去雍城为子婴治病那个人,就是夏无且。
作为夏太后的族人,他最早是为韩夫人及其二子侍疾的,会医术的韩终也与他私交颇深,这就是子婴远在雍城,却知韩终之事的原因,夏无且是他在咸阳的眼线。
目前夏无且还不知道子婴与椿的联系,听到这句话,霎时大骇。
椿见她的威胁起效果了,立即又说到:“太医令大人毋要太过惊诧,我不会将此事告发,毕竟我等此行只是来询问那胡姬之事的。”
夏无且思来想去,最终长叹一声:“有什么话,尽管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