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妖神殿原本不叫妖神殿,而是分为妖殿和神殿。
妖殿的殿主喜穿黑衣,头发上扎着红色的丝带,艳红的里衣浅浅漏出一点,又是阴沉又是妖艳。见过的人、听过的人都默认那是一只狐妖,坊间小孩争辩是蛇妖也说不定。毕竟腰细而软至于卓绝,话本里传他站高台的时候,底下的,甭管你是人、妖、神,具是飘飘荡荡恍恍惚惚,什么清明肃正都被抛在脑后了,只想伸出手揽着美人纤腰度一夜快活。
那妖神玩心重的很,常与闹市街巷挑拨逗弄清雅才俊、雕花美人。勾勾人家的衣襟带子,凑到耳下嗅一嗅脂粉香气,看清风雅俊和端庄小姐都心动难忍,欲伸出手留下美人郎君时他却一脸无趣地走开。
要问他为何如此,他只好一脸惋惜地告诉你没办法,不敢碰别人,怕受到神的惩罚。
妖神不是神,却留有神的一部分精华。
普通妖的修炼是有上限的,而无可突破,唯一的方法在于受到神的滋养,以精华沐之,方能成为妖神,介于妖与神之间,得神性而压妖性,能自得行于世间,不必担心残暴的兽性失控为自己积下轮回的罪孽。
轮回,对妖来说,是自小被耳提面命的重要。
妖总是在希望下一世能投入神胎。
毕竟世上最无奈之事就在于,神为天生。虽不是生来就是神,但却有神骨,只要勤于修炼,早晚可至神界,住神殿。
神生来时大多为人,只有极少的一部分,生为妖。传说神殿里的那位殿主便是生来为妖,原型无人见过,只因其卓越的风姿和凌然的神性而猜为狮、虎、龙、凤一类。可又生得绝世的俊俏,凌凌寒霜,星目玉眸,飒飒的衣冠,风削的脊骨,实在不像猛兽古禽。平日素来清雅,坐正道,掌律规,俯仰天地之势却又不似小妖。只能将此留作世间随口通传的谜,供人心或仰、或慕、或妒、或感地猜想着。
世人亦不必担心神殿的神性因某位神的不端而受到玷污,因为这世上最顶尖任性的,除了妖殿那位殿主,便是神骨了。
容貌非上乘者,不生;品行不端者,不生;往世行恶者,不生。
因此神骨稀罕,不比万物皆可化灵的妖,更不可与遍地可寻的人相提并论,故而神殿不如人间繁华,也不如妖殿热闹,有些凄凄寒寒清清冷冷之感。
按千万年的规矩,神妖两殿者都得跟着殿主姓,偏偏妖殿那位不喜这些陈破的规矩,因而仅是神殿之人具姓蓝,妖殿之人各有各的奇怪姓名。而神妖二殿的差别不仅于此,妖殿伏如夏至,殿中殿外池塘开满了夏荷桃莲,经年不谢,而神殿则终日飞雪,雪落不染尘、清白干净白茫茫一片,中又透出碧瓦、绿松、青石板,神柱上则刻有天蓝卷云纹,雪缀其上,变成素雅沉静的蓝白。故而人世又流传起来,说妖神爱漂亮的各类花妖,尤其钟爱莲妖,养育殿中,终日荒唐做乐。结果妖神本尊坐在茶馆里听书听到此处时,差点没气到掀翻这脆皮台子。想想自己根本是一百万个不敢,妖神殿下觉得憋屈极了。“那神殿殿主万一喜欢雪妖呢?”妖神反问到说书先生。人间不识得他,只当是寻常百姓,故而嗤之以鼻,痛心地指责他说的是大逆不道的话。“神主怎可能是那样的!神主爱世上万物,才不会偏得什么!”妖神最讨厌遇见神主脑残粉了,偏偏大半个人间都是,他只好吐吐舌头表示不屑,面具后的一张俊脸皱巴巴揉在一起,不得不再饮一杯酒,多磕他个十颗瓜子。咂吧咂吧嘴,妖神殿下皱了风流眉。“这人间的酒,什么桂花酿、十八仙、秋露白,都不如神殿的天子笑好喝”。妖神向来敢想敢做,敢说就更敢做了,当即决定离开人界,去神殿逛逛。
在妖神还只是个小妖,而非半神的时候,他就去过神殿。
准确来说,是偷进。
早至上古,神殿天子笑就已经在妖殿声名远著了。取飞雪以酿,埋青松坛下,瓷白小瓶,清冽彻骨的醇香,勾得这位小酒鬼一听完传言就想方设法地往神殿飞。
神殿是偷偷也潜不进去,小酒鬼被长辈们拦住,撒泼撒娇在草地里翻来覆去的打滚,一双天生有些微红的大眼睛圆滚滚的盯着众人,终于让众人心软。
“罢了,你去吧,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小兔崽子”。
嘘,妖神不是娇媚诱人的狐妖,而是软糯白净的兔精。这是个秘密,妖神是要面子的。毕竟他一直认为凭自己的盖世天资应该生为狮虎龙豹,从小便拧着一把柔软小腰在妖殿到处宣扬自己投错了胎。
众人看看那腰,长细的身板,再看看那又娇又媚的长相,不语。
贪嘴的小兔精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准备大闯神殿。走到门口,晴光映雪的景色让小兔精赞叹不已,若是在此处玩躲猫游戏一定没人找得到它这通体混白的小妖。
但他实在是太低估神殿了。走至殿门时他缩在角落,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神殿有人进出。
“这里到底有没有神啊”,小兔精嘟囔到。
小兔精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自己怎么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哆哆嗦嗦地转头。好家伙,面前不知何时蹲着了一只白虎。
白虎青龙镇神殿,朱雀玄武守妖神。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
小兔精发着抖,看着这世上最通灵的神兽之一,当即选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虎哥,好巧哈”。
白虎磨了磨牙。
“那个那个!!!虎哥,看在咱俩都是白毛,说不定还是近亲的份儿上……”
白虎凑他更近了。
“呜呜呜呜大白虎!我就是想喝口天子笑,不会就要命丧于此吧,呜呜呜枉我魏无羡天资卓越,这辈子竟然还没展示出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白虎离远了些,额头的“王”字都皱起来。这小兔精竟然这么吵,吵得他耳朵疼。
小兔精也是个机灵的,见白虎没有凶残的恶意,立马卖乖讨好起来。
“嘿嘿嘿,白虎兄谢啦”。
小兔精以为白虎不会再拦他,他刚向神殿动一步,却又听见背后白虎低低啸吼之声,吓得他腿软,又缩回去,只好再想办法。
一虎一兔两个白色毛球对峙期间,两三步远处传来一声清冽低磁的声音。
“蓝筝?”
那人缓步走来,白虎听到后立马凑到那人腿边撒欢,乖乖巧巧的样子像只大猫,让刚刚受到它惊吓的魏无羡气不打一处儿来。
抬头之时,生气却都烟消云散了。眼前之人实在是太过好看。银色高冠束发,腰间配通白润玉,着蓝白衫服,眉眼处含光凛冽,素白干净温润雅致一张脸,面色如凝霜寒。额头上绑了一条抹额,显示着这人就是神殿殿主。
这么年轻的神主?魏无羡更加沉迷了。
那人低头敛着眸子看白虎,伸出没有背于身后的那只手在白虎身上安抚性地摸了摸,白虎舒服地趴下,昏昏沉沉像要睡着。
他又转头来看着缩在地上现了原形的魏无羡,轻柔小心地抱起来,虽面色如常,温热的手却顺着毛抚了抚。
“想喝天子笑?”,那人问。
小兔精连忙点头,想要用最后一点坚持的力气支撑住自己。该死,那人怎么会摸得他这么舒服,想在他手心里打滚,又想窜到他脖颈里取暖去。
他放下了魏无羡,认真凝视一眼,说“既有神骨,修炼好再来。”
魏无羡被地上的雪一冻,这才晃过神来。名不正言不顺,这美人竟然如此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