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

言念动作一顿，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双腿已经下意识地向旁边撤了一步。

温如玉看着言念没有说话，而是先神色自如地将言念手中的工具接到自己手中，走进了杂物间内。

言念有点懵地跟着走进去，发现温如玉并不是要用自己手上的这副工具，而是单纯将其放回了原位。

温如玉此刻已经换上了和她一样的校服外套，只是没有系上拉链，里面的白衬衫与淡蓝色条纹领带随着弯腰的动作露出一角，搭配校服外套，有种别样的感觉。

待温如玉转过身来，发现言念正看着自己愣神，于是微微一笑，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并开口问道：

“值日已经结束了吗？”

“嗯？……嗯，已经结束了。”

“那我们走吧？”

“好。”

言念点点头回答着，在转身之际眼神还是下意识看向了靠近门后的位置，左手指尖微微一动。

那片曾经滴满血迹的地方如今已干净如初，杂乱无序的桌椅也罗列齐整，一切平静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原来一眨眼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言念默不作声地想着。

一直在身后的温如玉此时忽然向前一步，身形阻挡了言念的视线，言念抬头，对上了他柔和的目光。

“可以请你帮个忙吗？”温如玉状似不经意间提道。

“当然可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言念回问道。

温如玉嘴角一挑，向门口侧了侧头，言念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先迈步走出了杂物间。

温如玉跟在她的身后，目光掠过言念先前盯着的位置，然后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温如玉看着言念问道：“你有带书包来吗？”

言念摇摇头回答：“没有，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温如玉点点头接着说：“我需要先帮程颂把架子鼓的零件搬到校门口，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把书包带回教室吗？书包里面只有一套衣服，不是很重。”

言念没有犹豫，立刻点头答应。

温如玉道过谢后，两人一起走到了程颂他们所在的位置，此时已经不见了电子琴的踪影，应该事先搬走了。

除了程颂和苏岩之外，还有几位男生一起帮忙打包着零件。这时言念注意到了立在高脚凳旁的一个黑色琴包。

于是她转头看向拿着书包走来的温如玉，开口问道：“你的吉他还在这边吗？”

温如玉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点点头道：“嗯，暂时没有余力管它了，所以我打算最后再回来取一趟。”

言念接过他手中的黑色背包，确实非常轻，拿在手上没什么份量感。

“吉他最后也是要搬到校门口吗？”

“嗯，已经联系了专门的运输车，会把程颂的架子鼓和我的吉他一起运回家。”

言念点点头，看了看旁边各自忙碌着打包的同学们，然后看着温如玉开口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吉他一起背到校门口，这样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也更节约时间。”

温如玉一愣，目光看向言念手中的书包。

言念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没办法同时背琴和书包，于是抬了抬手中的书包说：

“书包很轻的，我可以抱着它，然后把琴背在后面，这样应该不会有磕碰的。”

温如玉听后摇摇头说：“不是担心琴会磕碰，而是怕影响到你，毕竟这里到校门口不算近，要背着琴走很长时间的。”

言念抱着书包，笑着对温如玉说：“没关系的，只要你不介意让别人背你的琴，我就完全没问题。”

温如玉也笑了，开口问道：“为什么觉得我会介意这个？”

言念一愣，眨了眨眼说：“我听说乐手基本都非常爱护自己的琴，有一些可能还会很介意非专业的人碰他们的乐器。”

听了言念的解释，温如玉笑得更灿烂了，半晌他摇摇头说：

“我完全不介意，况且我不是什么专业的乐手。”

你也不是别人。

温如玉在心中默默将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补充完整，然后走到高脚凳旁拿起了琴包。

回到言念面前时，他还是犹豫了几秒再次开口道：“如果觉得很累的话，可以随时把琴放下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言念对他肯定地点点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在温如玉的帮助下背起了琴包。

走了几步才发觉，其实琴的份量根本没有言念想象中的重，对她而言还是比较轻松的。

言念转过身来，看到程颂他们也纷纷抬着一堆零件开始出发，怕自己走得太慢影响他们，于是她默默撤到了旁边，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温如玉就走在她身边，手中依旧抱着昨天的那个包裹，只是身后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看样子比较沉。

言念见状，开始时刻注意两人的步伐，想尽量跟上温如玉的节奏，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他。

谁知温如玉已经看出了言念的想法，低头轻轻一笑说：

“没关系的，不用迁就我，按你正常的节奏走路就好。”

言念脚步一顿，抬头看向温如玉，温如玉此时目光看着前方，即使手持重物，依旧身形舒展，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

言念瞬间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才会觉得像温如玉这般身高腿长、矫健有力的男生会搬不动区区一包乐器零件。

不行，自己也不能输！

她垂下头轻轻吸了口气，然后重新抬头，单手扶了扶琴包肩带，脚下步伐不停，走得异常稳健。

殊不知身旁早已捕捉到一切的温如玉，已经默默笑了很久。

等一群人走到校门口时，提前离场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因此校门口停的车并不多。

言念跟着温如玉走到一辆运货车旁，看车上贴的标志，应该是专门用来运输乐器的。

这时副驾驶的门被推开，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后，径直走到了温如玉面前。

然后言念听到温如玉对他喊了声：“陈老师”。

陈尘笑着点点头，自然地抬手拍了拍温如玉的肩膀，然后紧接着目光看向了站在他身旁的言念，以及言念身后背着的琴包。

陈尘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却什么都没说，而是向言念露出一个十分友好而亲切的微笑。

言念见状一愣，反应过来陈尘是在向她打招呼后，连忙微微欠身向其点了下头。

陈尘走到车尾，将宽阔的后备箱打开，然后接过了温如玉手中抱着的零件包，程颂等人也紧接着将手中的东西依次放入了后备箱。

为了不打断男生们来来回回搬运东西的过程，言念一直默默站在车头的位置，而且怕吉他的放置过程中会磕碰到，所以她打算最后将其交给温如玉处理。

她看到搬运的过程中程颂和温如玉一直有和陈尘进行交谈，言语间是非同一般的熟稔和放松，感觉是关系很近的样子。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言念转头望向天空，发现今天其实是个阴天。

整个天空被一层无边无际、厚墩墩的铅灰色云霭均匀地笼罩着，像一块巨大而沉闷的毛玻璃，将太阳的光与热彻底隔绝在外，让世界提前陷入一种柔和的昏暗里。

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言念侧头看去，是温如玉走了过来。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温如玉边说着，边伸手去接言念背后琴包。

“没关系的。”言念微微侧身，将书包单手提着，另一只手打算配合温如玉将肩带摘下。

结果手微微抬起来半晌，都没见身后的温如玉有什么动静，于是言念重新放下手，微微侧头问道：

“怎么了？”

“你的头发和肩带的卡槽缠在一起了。”温如玉语气平缓，柔声解释道。

言念见状，扭头的幅度刚要增大，温如玉及时出声道：

“你先别动，可能会扯到头发，我现在试着解一下，要是感觉到痛的话和我说。”

言念刚要习惯性点点头，但想到温如玉的话，还是没有随意乱动，答了声：“好”。

“终于弄完了，谢谢陈老师，实在麻烦你陪我们跑这几趟。”说着，程颂抬起胳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陈尘检查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之后，将后备箱的门拉下来关上了，转头笑着说了句“不客气”后，发现程颂手上没有拿着书包，于是询问道：

“你们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书包之类东西吧？”

程颂点点头回答：“对，我们现在准备回教室收拾东西，可能得麻烦你再等一下了。”

“不着急的，你们慢慢收拾就好，还没问，这位苏岩同学的家在附近吗？”

说着，陈尘看向旁边的苏岩。

苏岩点点头回答：“对，就在温如玉和程颂家所在小区的隔壁。”

陈尘抬腕看了看手表，思考了一下说：“既然已经中午了，那不如先一起去吃个饭吧，吃饱了也更有力气搬东西。”

说着陈尘开始掏出手机查看附近的餐厅，然后一边划动一边说着：“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请客。”

程颂和苏岩下意识就要摆手拒绝，但陈尘嘴角一挑，紧接着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补充道：

“就当是给我这个高龄单身汉一个面子，陪我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但其实，陈尘今年也才刚刚26岁。

“况且我和温如玉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你们作为他的朋友也不用太拘谨。”

陈尘语气轻松，状态亲切自如，程颂和苏岩见状也不好意思拒绝了，于是只好点点头接连道谢。

“那我们就尽快去收拾东西了……唉？温如玉他人呢？”

程颂挠挠头，开始四处张望着温如玉的身影。

突然间看到温如玉正站在车身前面，双手在言念的后颈与琴包之间拨弄着什么，时不时还会张口询问一两句。

那神情，感觉比练琴的时候还要认真专注。

程颂有些不明就里，刚要抬腿往两人所在的地方走，就被旁边的苏岩一把搂过脖颈。

“温……唉……不是，你拽我做什么？！”

苏岩先是朝陈尘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没等程颂反应过来，就赶紧薅着他往校门内走去了。

陈尘听着程颂疑惑且不满的控诉声越来越远，又转头看了看还站在车身前的两人，低头轻笑一声，最后选择背过身，靠着后备箱门静静地等着。

“好了。”

温如玉的话音一落，言念顿感肩上的压力消失了，侧头一看，发现是温如玉托住了琴包，于是言念抬手配合，将琴包卸了下来。

“肩膀痛得厉害吗？”

温如玉将琴背到自己肩上，然后看着言念刚刚被琴包的肩带束缚过的肩膀，语气关切地问道。

背着琴的时候，言念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刚刚肩膀一活动起来，才发现异常酸痛。

不过对此，她依旧保持一脸平静，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也不知道温如玉是怎么看出来的。

“还好，没有什么感觉。”言念平静地嘴硬道。

嗯，区区酸痛，一会儿就好，不在话下。

言念还陷在内心的自我安慰中，突然间感觉到眼睛里好像进入了冰冰凉凉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抬头看向天空，一点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白，像被风揉碎的云，慢得几乎悬停在空中。

言念恍然间想要伸出手触碰，却只感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凉意。

“下雪了。”

温如玉同样抬头望着天空，声音轻轻揉在了初雪里。

不，不是初雪，而是岁末的雪，在12月31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世界的声音被进一步抽走了。 远处马路上车轮碾过的喧嚣，行人隐约的交谈声……天地间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柔软的静。

雪片擦过干枯的树枝，发出细微声响，像最轻的耳语。

“虽然每年冬天都会见到，可每次都还是会觉得很美。”

言念掌心向上，感受着细小晶体落在指尖所带来的冰凉触感。

“这应该算是辞旧吧？”言念侧头看向温如玉，轻轻问道。

温如玉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笑着回答道：

“嗯，是辞旧，也是迎新。”

一场温柔的、耐心的雪，为旧岁覆盖上一层轻薄而崭新的底色，轻轻填满了所有时光的缝隙。

过往年岁里的喧嚣、匆忙与遗憾，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轻轻地安抚、沉淀，然后变成冻土下的种子，在来年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