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
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唤,言念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胡欣然。
她此刻正站在言念身后,胸前挂着一部单反相机,一手抬起向后指了指。
起初言念为了进出方便,特意挑选了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因此言念会意后,即刻就站了起来,和胡欣然一起走到了观众席最靠后的位置。
“学姐叫我是有什么事吗?”站定后,言念率先开口问道。
胡欣然神色还算冷静,但语气略带急切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看表演了。”
言念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不打扰的。”
“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可以。”言念没有丝毫犹豫地说。
“你会用单反相机吗?”胡欣然问道。
言念想了想,不知道对方口中的“会用”指的是哪种程度,毕竟自己只知道快门的位置,以及镜头焦距大概如何调节,要说熟练那绝对谈不上。
于是言念只好说:“只会一些基本操作,参数调节就不太懂了。”
胡欣然闻言眼睛一亮,一边点头一边说:“可以的可以的!参数都是调节好的,只需要按快门拍摄就好。”
说着,她将脖子上挂着的单反相机取了下来,而后递给了言念。
言念双手接过,一位胡欣然只是让自己帮忙拿一下,但紧接着就听她说:
“我现在有点急事,可能需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可以麻烦你帮我拍摄节目素材吗?”
言念一愣,顿感手上的相机有如千斤重。
“不需要很多,最后一个节目了,只需要适时拍摄几张就好,而且站在后面拍摄就好,不需要到最前面。”
言念看着胡欣然越发急切的眼神,只好答应道:“好,我一定会尽力的。”
看着胡欣然匆匆跑向楼梯间的背影,言念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手托着相机,一手将挂带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先试着熟悉了一下快门、ISO等按键的位置,然后将摄像头对准舞台中央,一边观察着屏幕中的画面,一边按动快门聚焦。
“咔嚓”一声后,言念打开存储查看照片,发现色彩与画面结构都没什么问题后,有些放下心来。
汇演进入倒计时,舞台的灯光被调成深邃的蓝紫色,如同夜幕降临。
三束追光猝然落下,分别照在三位少年身上,如同悬浮于宇宙中的三个发光体。
温如玉将西服换下,和左右侧的程颂、苏岩一样,换成了简单素净的白衬衫和深色校服裤子。
他坐在舞台中央的一把木质高脚凳上,怀中抱着一把原木色的吉他,一条腿屈起搭在凳子的横梁上,另一只腿自然伸展着。
在他指尖轻轻拨动琴弦的刹那,清亮的前奏如夜风流淌。
台下的窃窃私语瞬间噤声,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温如玉低沉的嗓音通过面前的立麦传出,娓娓道来,如温润的檀木,脉络清晰又浑然一体,宛若一个灵魂的叙事者。
琴声高音如银铃缀满星空,低音似暖流淌过深谷,泛音是星海里漾起的层层连漪。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两侧的架子鼓与电子琴开始加入,音量由弱渐强。
左侧方的程颂身形半隐在鼓架里,眉眼低垂,手中鼓槌在镲片上掠出细碎沙沙声,军鼓的每一声敲击都精准锚定在心跳的节拍上。
另一边,苏岩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起伏,铺开一片浩瀚而空灵的星辉。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演唱节奏渐强,苏岩自然地靠向立麦,清澈的和声与温如玉的润朗的嗓音缠绕攀升,浑然一体。
副歌部分高潮迭起,吉他扫弦迸发激情,鼓点如骤雨倾泻,键盘音律游走其间、交织盘旋,接住了每一个缝隙。
三人无需对视,却在同一个呼吸里推进、交织、轰鸣。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刹那间,吉他,鼓声,与电子琴音同时收束,万籁俱寂。
温如玉指尖微动,轻扫琴弦,于宇宙深处传来回音。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知道,
曾与我同行的身影,
如今在哪里。”
曲终,余音震颤的寂静中,三人彼此间相视一笑——那是只属于他们的、酣畅淋漓的默契。
接下来于沉默中突然爆发的,不仅仅有空前热烈的掌声,还有同学们此起彼伏,轰动而响亮的呼声。
这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身后一直记录着的摄影机,只是想凭借最本真的渴望去呐喊鼓劲,为精彩的演出,更为情感的宣泄。
目光穿过摄像机的屏幕,略过吵杂的人群,言念深深地望向台上的温如玉。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脑海中不断浮现昨晚两人在杂物间时的片段,同样的吉他,同样的歌曲,同样的旋律,可感觉却大相径庭。
无关于演奏的形式,而仅仅是温如玉个人的气场转变。
相较于程颂与完全陌生的苏岩,言念与其接触不多,因此看到他们在台上精彩的表演,除了惊讶与欣赏再无其他。
但温如玉不同。
言念见过他抱着吉他坐在一方安静的空间里,沉浸弹奏的样子,也见过他目光平静、不苟言笑的样子,更见过他明眸皓齿,灿如朝阳的模样。
每一面都来自于真实,然后组成了最鲜活、最完整的温如玉。
台上的三人面朝台下共同鞠躬,然后在同学与后勤人员共同的帮助下将乐器撤下了舞台。
然后三人在舞台侧后方开始了又一轮的欠身道谢。
言念远远望着温如玉的侧脸,思绪依然沉浸在刚刚的表演中,一时竟然忘了按下快门记录此刻。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想到了秦霏。
其实慢慢相处下来后,言念平心而论,不论是温如玉还是秦霏,都是很好的人。
这个“好”不单单指性格或是处事的风格,还有他们对待自己、对待身边人的态度。
凭借本身所拥有的外在条件,“骄傲”在所难免,甚至可以说这样的人天生就拥有“骄傲”的底气。
可他们并没有,不论是气质里,还是骨子里。
温如玉是平和谦逊的,偶有明朗热烈却温暖如煦,并不灼人。
秦霏是内敛娴静的,气质里藏着皎玉般的纯粹,美好却易碎。
他们都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却从不主动借此给身边的人带来压力。
拥有却不利用,于淡泊中平和自在,是最难得的少年意气。
不,其实不只是温如玉和秦霏,还有程颂、苏岩……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言念?”
言念恍然间回神,发现胡欣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言念连忙喊了声学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相机取下来交还给了胡欣然。
最后一个表演实在太过精彩,要不是相机的重量实打实地压在掌心,言念一度差点忘记拍照。
两人一起查看了刚刚拍摄的成果,横竖构图、各种焦距、单人照和团体照都有,画面结构也非常舒服,胡欣然对此连连点头称赞。
“画面感觉这么好,是有美术基础吗?”胡欣然一边将相机收进包里,一边好奇地问道。
“嗯,学了蛮久了。”言念回忆了一下,好像从小学开始算起的话,到现在也已经有六年了。
“看得出来,那你有参加艺考的打算吗?”
“我……现在还不是很确定,可能会的吧。”言念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闻言,胡欣然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对上了言念的眼睛,半晌后她忽然笑着说:
“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你透过摄像机观察舞台画面的状态,很像我认识的一位学姐。”
“学姐?是已经毕业了吗?”
“对,也是上一任在协会中负责总摄影职务的女生,我的摄影技术就是她手把手教的。”
“听起来很厉害。”言念点点头道。
胡欣然目光含笑,眼神中尽是钦慕。
“其实她不只有摄影厉害,就在去年年底的艺考中,她的联考成绩是全省第一,现在就读于江鹭大学。”
言念的眼睛瞬间睁大,对于学了多年美术的她来说,美术联考成绩全省第一的含金量自然不言而喻。
她突然想到了今年暑假去画室时,美术老师曾为她们仔细分析过近几年的美术联考情况,对于其中一个名字她始终印象深刻。
“这位学姐……是叫苏眠吗?”
胡欣然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发问的言念。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但有听我们画室的老师提起过,也见过红榜上的照片,是一位很有气质的女生。”
胡欣然点点头,继续说:
“其实她在学校的时候也很有名,当时有很多人暗恋她,不少男生知道我和她关系近后,还托我给她送过情书和礼物。”
看着言念略带好奇的目光,胡欣然双手一摊,无奈一笑说:
“她从来不收这些东西,而且因为性格温柔,经常被当面表白,可也从来不见她有任何负面情绪,连拒绝都是微笑着的。”
这让言念一瞬间想到了温如玉,某种程度上,两人真的很像。
“但是……对她来说,有一个人是特别的。”
言念下意识看向胡欣然,等待着她的下文。
“当时和她同届的一位学长,江枫,也是咱们市今年高考的文科状元。”
听到这里,言念瞬间开始脑补出关于这两个人的故事情节。
胡欣然看着言念一脸神游天外的模样,忍俊不禁道:
“不用想象啦,很遗憾,这两人在高中三年里完全没有交集。”
才搭建起的故事框架瞬间倒塌,思绪瞬间抽离,言念吃惊道:
“那为什么会说江枫学长对于她是特别的?”
胡欣然摸摸手中的相机包,目光看向远处的舞台。
“一般在所有汇演的过程中,她都会在最前方靠近舞台的位置,近距离走动、拍摄素材。
但唯独江枫学长表演时,她才会站在这个位置,离舞台最远的地方,透过相机屏幕看着台上的人。”
说到这里,胡欣然顿了顿,仿佛在思考措辞,几秒后她继续说道:
“那种认真专注的状态,还有眼神里情绪的波动,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和平时完全不同。”
言念在内心默默猜测着故事的走向,半晌轻轻开口问道:
“是……因为欣赏或者喜欢吗?”
对此,胡欣然犹疑地摇了摇头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旁边跟着她拍摄,那时总感觉她不是在看整个表演,而仅仅是在看台上的那个人。
然后,会通过那个人去思考一些东西。”
胡欣然转头看向言念:
“就像刚刚的你一样。”
言念一愣:“像我一样?”
这次胡欣然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下言念彻底懵了。
本来想猜出故事的走向,但猜着猜着就发现这个故事竟然还与自己有关。
自己明明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察觉到言念的沉默,胡欣然也没有再继探究她的想法,而是轻笑一声,慢慢开口道:
“可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会有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吧。”
胡欣然一边说,一边调整了一下相机包上的肩带,随后将其斜挎在了肩上。
然后轻轻拍了拍言念的左肩,笑着对她说:
“说不定,当我们找到这个最特别的存在时,也会随之更好地找到自己。”
言念站在原地,看着胡欣然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她的最后一句话始终盘旋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汇演于庄严中开始,于热烈中结束,圆满而意犹未尽。
待人群散去后,言念和另外三名同学作为今日的班级值日生留下来清理卫生。
不过好在同学们的素质都很高,走的时候已经各自将空水瓶等垃圾带走,值日生只需要再仔细检查一下,最后将地清扫一遍就可以走了。
言念与其他值日生道别后,拎着手上的扫帚簸萁走向位于舞台后方角落的杂物间。
在门前站定后,言念发现这里的门锁已经焕然一新,门上还贴心地张贴着告示:
“此门未上锁,请将杂物摆放整齐,搬动桌椅时谨防受伤,进出请随手关门。”
正当言念看到最后一个字时,忽然有一只手从侧后方伸出,慢慢越过言念,拧动把手将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