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

“你听说了吗？”

“什么？”

“听昨天去彩排的室友说，20班的节目超级精彩的！”

“略有耳闻，今天很多人都在讨论。”

“唉你们快看，那是电视台的记者吗？”

“带着摄像机唉，衣服后面还印着电视台的标志呢……”

……

言念看着周围往来不绝、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背后看，清一色的冬季校服如同复制粘贴，分不清谁是谁。

“言念！”

安紫怡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一把搂住了言念的脖子。

“你怎么在这里呀？不和班级坐一起吗？”

言念刚要回答，顿感肩膀一轻，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先把你的爪子放开，别把言念的衣领弄乱了。”

乔宇宁一把拎起安紫怡的衣袖，将其从言念身上撤了下来，安紫怡见状偷偷朝言念做了个鬼脸，惹得言念忍俊不禁。

“我也是刚刚收到通知，所有参加演出的同学都需要集中坐在台下最右侧，说是为了便于按演出顺序上台。”

“原来如此，那好可惜，没人和我一起聊天了。”安紫怡语气中难掩失望。

一旁的乔宇宁没好气地开口：“怎么？我不是人吗？”

“那能一样吗！言念脾气多好啊，哪像你，总嫌我话多让我憋回去。”安紫怡一脸委屈地控诉道。

“行，那我这就去找张庭把领队的位置换回来，可别到时候因为我把你憋死了。”乔宇宁作势立刻抬腿要走。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嘛！”

安紫怡连忙抱住她的胳膊，整个人恨不得挂在乔宇宁身上，口中不住道着歉。

一旁的言念看着这啼笑皆非的一幕笑着摇了摇头，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

毕竟在惹乔宇宁不爽这件事上，安紫怡从未气馁过，但同样的，在哄好乔宇宁这件事上，安紫怡也从未失手过。

又闹腾了一阵后，已经接近汇演开始的时间，三人互相道别，安紫怡和乔宇宁回到班级所在处，而言念前往表演候场区做准备。

按照惯例，汇演开始前都会由几位重要的校领导先致辞一番，然后再进入接下来的正式表演。

由于有电视台的摄影机在背后默默拍摄着，所有同学们都不自觉地挺直腰背看着舞台上校长抑扬顿挫的演讲。

看似聚精会神，实则如芒在背。

在长达10分钟的致辞结束后，同学们的目光还来不及离开舞台片刻，就被接下来走上台的两个人重新吸引。

温如玉和一位女生一左一右依次站定，两人皆是一手拿着串场词卡，一手拿着话筒，面带微笑，神态自若。

温如玉身着一套黑色西服，款式偏休闲，十分熨帖合身，应该是个人的私服。

明明是具有严肃和正式感的黑色西装，可穿在温如玉身上却丝毫不显沉闷死板，反而衬得他愈发身长玉立，气质斐然。

他身旁的女生身着一件酒红色礼服长裙，及腰的长发自然下垂，化着淡妆，面容清丽，姿态优雅。

两人一起站在聚光灯下朗声主持，郎才女貌，堪称绝配。

言念不觉间便看得入迷，直到一旁的合唱团成员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准备上台，才将目光从舞台上收回。

言念在合唱团中位于中声部，由于音准和音色较好，所以站位被安排在了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

此次汇演中，合唱团作为第一个演出的团体，准备的曲目是《我爱你中国》。

这几乎是青杨一中的惯例了，每逢重大节庆，都会安排一首献给祖国的歌作为所有表演的开始。

是礼赞歌颂，亦是不忘初心。

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有一道纯净的追光，落在整齐排列的少年们身上。他们身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深色校服长裤，宛若一片被月光洗过的白桦林，挺拔而素净。

音乐前奏流淌而出，如晨曦穿透薄雾。

站在最中间的言念缓缓举起手中的话筒，率先开口，声音如山间轻柔清澈的泉水：

“每当我感到疼痛，就想让你抱紧我，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触摸我的灵魂。”

歌声起处，静谧而深情。

随后，低声部加入，低沉而温暖，如同大地沉稳的呼吸。紧接着不同声部交织攀升，在礼堂上空轻轻碰撞、融合。

当唱到“我爱你中国，心爱的母亲”时，整个合唱团的声音倏然汇成一股洪流。

台上每个人的脊背都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地望向指挥。他们的脸庞在舞台灯光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年轻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我为你流泪，也为你自豪。”

每个声部间的默契无需眼神交流，气息自然地同频共振，配合如齿轮般精准契合。

当最高潮来临——“我爱你中国，亲爱的母亲”

所有的手臂在同一个节奏抬起，所有的心跳仿佛合成一个节拍。

那声音不再是声音，而是光，是火焰，是奔腾的江河，从这些年轻的身体里喷薄而出，带着无畏的赤诚与勇敢。

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

灯光渐暗，少年们的身影在逆光中定格成一片静默的剪影。

但那青春的、炽热的回响，却久久地，久久地，盘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台下沉默半晌，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与此同时，站在最前方负责指挥的音乐老师笑着向面前的合唱团成员们举起了大拇指。

毋庸置疑，这场献礼是无比成功的。

言念随着其他成员一起下台，经过舞台侧后方时，遇到了紧接着要上场主持的温如玉。

原本温如玉正专注于手中的主持词，没有注意前面下场的人流，可就在言念快要经过他身边时，温如玉像受到感应一般抬起了头。

与言念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温如玉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平静淡然，渐渐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言念见状微微一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言念此时竟然发现温如玉没有表情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其实是偏冷的，是有疏离感的。

可一旦露出笑容，那种感觉就被冲淡了，像一颗被太阳晒过的黑曜石，泛着柔和的光泽。

或许是因为身上的黑色西服吧，言念自顾自地想着。

此时说话并不方便，于是温如玉只是笑着对言念点了点头，言念同样微笑回应。

可惜她思考得过于专注，没能发现温如玉的目光里欣赏与称赞。

而灯光再次亮起时，舞台已浸染在淡青的追光里，如一幅未干的水墨。

十余个少女垂首敛目，以蜷伏的姿态静卧，淡粉长裙在身下铺展成一片将醒未醒的莲塘。

此时合唱团的成员已经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言念刚落座，就听旁边的女生们用气音讨论着什么，仔细一听，才听出她们口中正说着秦霏的名字。

她不由看向了舞台中央，虽然此刻台上的人都没有露出脸颊，但言念还是凭借出挑的身影和气质，认出了那位站在最中央的女生就是秦霏。

忽而箫声起，悠远清冽，似月光滴落寒潭。

她们随之苏醒。颈项微抬，手臂如初生的藤蔓缓缓舒展，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柔韧而分明。

领舞的秦霏便在这时，从群舞中亭亭而立，裙摆随每一次动作的舒展绽开清冷的弧线。

她的面容沉静，眼神投向远方。

那目光里，有对盛放近乎痴迷的向往，也有向往之下不易察觉的悲伤。

言念望着舞台上的秦霏，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两年前。

那时言念同样坐在台下，望着台上的秦霏时，总是下意识想观察她的眼神。

她发现秦霏的确是一位优秀的舞者，几乎每一个舞蹈动作都会伴有不同的情绪和神态，她在用心跳舞，而不是用技巧驱动身体。

每当言念专注地望向秦霏的眼睛时，总是会捕捉到一种类似于悲伤的情绪，但最后她把原因归咎于不同舞蹈风格间的情绪要求。

可此时，言念看着秦霏在中心连续地旋转，淡粉的裙裾怒放成一朵绝对圆融的花，仿佛要将全部的生命力在这一刻耗尽。

这是一个关于“盛放”的故事，是恣意而自由的，是浪漫而热烈的。

可为什么还是会感到悲伤？

言念突然意识到，或许“悲伤”根本就不是舞蹈的情绪，而是秦霏本人的底色呢？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言念摇摇头，对于自己开得过大的脑洞感到非常无奈。

恰好此时，风停雨住，万籁俱寂。

言念抛弃了所有无根无据的推测，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舞台上的表演中。

舞台上的少女们再次缓缓伏低，以最初的姿态蜷缩，仿佛盛极之后必然的凋零，回归到沉睡的池水。

唯有领舞者最后定格在一个极致的仰姿，下颌与天空形成脆弱的直线，像一句无声的叩问。

灯光渐次熄灭，只余一束追光，温柔地覆在那片重归寂静的“莲塘”上。

明明是无声的盛放与凋零，却比任何声音都更沉重地，压在了观众的心上。

掌声雷动，经久不散。

言念一边鼓掌，一边看着台上弯腰鞠躬的秦霏，内心无比希望她可以像这次表演的舞蹈一般，自由而热烈地盛放。

在聚光灯下，在舞台中心，在万众瞩目里盛放。

接下来的表演就都是由学校选拔的了，基本高一和高二年级每个班级都会有一到两个节目。

虽然比不上前面学校艺术团体那般专业，但也都是用心准备过的。

独唱、对唱、现代流行舞、相声小品……每个表演的时间都不长，但种类丰富，质量也很高，看得出来同学们非同一般的重视程度。

除了让学生们大展身手，学校还要求教师们也组织几个节目，可具体准备了什么，学生们都不知道，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

直到老班穿着那件熟悉的红黑格子衬衫，左右手各拿着一把扇子，混在一群年轻老师之间，在台上泰然自若地扭动时，521班的同学们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位保温杯从不离手的班主任。

安紫怡看着台上熟悉的班主任，对一旁的乔宇宁瞠目结舌道：

“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怎么看见老班在上面跳啊？”

乔宇宁也不跟她客气，得着机会说掐就掐。

“不是，你还真掐啊！”安紫怡一脸愤愤地看向乔宇宁，手上不停摩挲着被她掐过的大腿。

乔宇宁一副得逞的模样，冲她挑了挑眉道：“不然呢？穿格子衬衫的不是老班还能是谁？”

“哇，那还真是……一言难尽啊。”安紫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说老班是不是不知道今天的表演可能会上电视啊？”

乔宇宁白了她一眼，无语道：

“你说呢？今天早自习是谁千叮咛万嘱咐我们要注意个人形象，不然上了电视影响不好的？”

安紫怡闻言摇摇头叹息道：

“也是难为我们亲爱的老班同志了，也不知道他今天的红枣泡枸杞准备好了没。”

“放心，准备好了。”

“你怎么知道？”

乔宇宁冲最前排的张庭抬了抬下巴，对安紫怡进行眼神示意。

然而安紫怡看看张庭，又转头一脸懵逼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于是乔宇宁放弃了眼神交流，直接说：“保温杯在张庭手上拿着呢，临上场前还喝了的。”

安紫怡点点头，一副放心了的模样，紧接着向最右侧的方向看了一下。

乔宇宁发现她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就知道她肯定是坐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安紫怡说：“言念旁边的位置空出来了，我想去找她聊天。”

就在安紫怡准备要起身的时候，乔宇宁及时地一把将她拉住。

“想想得了，这么坐不住，怎么？凳子上有刺啊？”

“这不是想和她打探一下传说中超级精彩的乐队表演嘛！”安紫怡一脸神秘兮兮，眼睛里是止不住的好奇。

“言念昨天晚上不是很早就回教室自习了吗？她怎么可能知道之后有什么表演？”

乔宇宁冷酷地戳破了安紫怡的小心思：“我看你就是单纯闲不住。”

安紫怡撇了撇嘴，无奈衣摆被乔宇宁抓得死死的，丝毫不给她开溜的机会。

“好吧好吧！反正这都快结束了，应该马上就能看到了。”安紫怡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重新坐正了身体。

尽管如此，乔宇宁依然揪着她的衣服没放。

毕竟以她对安紫怡的了解，一旦松开束缚，她就能瞬间变成逃出牢笼的鸟雀——再想抓也抓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