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再次见到温如玉,是元旦汇演的前一天。
由于第二天上午八点钟全校师生就需要汇聚在艺术楼三楼,因此根本来不及彩排过场,于是学校就将彩排时间挪到了前一天的晚自习。
晚饭过后,所有参加演出的同学都直接前往艺术楼三楼,按节目单顺序在新搭建的舞台上进行彩排。
言念扶着栏杆刚迈上最后一节台阶,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为了不挡道,她下意识往旁边的空位挪了挪。
转头看去,发现有几位男生正抬着一堆类似于鼓架和鼓包的东西往上走。
其中最前面的男生言念有见过,平日里和温如玉、程颂他们走得比较近,应该关系很不错。
接下来,言念就看到了脑海中所想到的两张面孔。
温如玉和程颂显然都看到了言念,程颂位置靠前一些,于是碰面时先主动和言念打了声招呼。
紧接着温如玉路过了言念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目光对视,皆是笑意盈盈。
突然,两人身后传来几声清脆又剧烈的响声,众人脚步一顿,所有人都同时朝身后的楼梯看去。
一名男生抱着一包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言念看了一眼袋中的东西,应该是拆卸下来的乐器零件,而刚刚掉下去的那个,是类似于打击乐器的铜片。
此时温如玉几人的手上都已满满当当,空不出多余的手去捡掉落的零件,于是言念没有犹豫,直接迈下楼梯将铜片捡了起来。
在那位男生的连声道谢中,言念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再看布包中的空间,已经所剩无几,放是肯定放不下的。
于是言念开口道:“包里应该是装不下了,我帮你们送到指定的位置吧。”
那名男生当即答应,并且再次感谢了言念,于是两人一起向上走,然后言念一抬头,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温如玉。
他先是朝言念旁边的男生侧了侧头,示意他先上去,然后目光看向言念手中的东西。
温如玉手中也抱着一个黑包,看起来有些份量,言念不明白他怎么又下来了,以为是自己这么做有所不妥,可还没等她询问,就听温如玉开口说:
“合唱团的演出排在第一个,如果你比较着急的话,可以把东西交给我。”
“不着急的,合唱团是七点钟集合,我来得比较早。”
温如玉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两人一同往楼梯上走,期间言念本想询问是否需要两人一起抬着东西上楼,可是看着温如玉一个人抱着还比较轻松的模样,也就没有说什么。
或许是察觉言念投来的视线过于频繁,温如玉笑着问道:“怎么了?”
言念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乐器的零件。”
“是架子鼓,你手中这个是其中的镲片,刚刚程颂和苏岩抬着的是鼓架,剩下的包装里都是一些细碎的零件。”温如玉耐心解释道。
想比起乐器的种类,让言念更好奇的是乐器的演奏者:“那是谁负责敲架子鼓呢?”
“是程颂,这套东西也都是他带来的。”
看着言念由于惊讶而睁得浑圆的眼睛,温如玉笑着说道:
“是不是很没想到。”
言念不由得点点头,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程颂敲架子鼓的样子。
“那……你呢?是弹吉他吗?”
“嗯,我和程颂一起,还有苏岩。”
想到言念可能并不认识苏岩,于是温如玉又补充道:“就是刚刚走在最前面的男生。”
“所以,你们是组成了一个乐队吗?”言念的语气更惊讶了。
温如玉认真想了想,开口回答道:“这么说也算是吧,但我们毕竟磨合了没多久,不算特别成熟。”
听到温如玉的话,言念对于他们表演的期待值已经达到顶峰,恨不得今晚彩排时就可以看到,于是她询问道:
“你们的节目排在第几个呢?”
“因为乐器换场比较麻烦,可能会影响后面的表演,所以就排在了最后一个。”
如此一来,第一个合唱节目完成就需要离开的言念是不可能提前在彩排中看到温如玉他们的表演了。
“这样啊,明白了。”言念一边说着一边点点头。
察觉言念语气里难掩明显的失落,温如玉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侧头看向身旁垂着头的言念,开口问道:
“想知道我们准备的是哪一首歌吗?”
言念脚步一顿,在抬头的瞬间,那双闪着光的眼睛直白地望向了温如玉,如同一只纯真的小鹿,不小心撞在了他的心上。
连带着他的思维也被震得拐了个弯,于是温如玉咽下了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刚好,他们此时已经来到了临时摆放乐器的地方,地上铺了一块毯子,上面摞了一些鼓,还有一架类似于电子琴的乐器。
明明东西很多,但言念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温如玉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了高脚凳上,然后接过言念手中的镲片放在了包裹上。
这时程颂和苏岩走了过来,程颂照例先和言念打了声招呼,然后叫温如玉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结果没想到温如玉却说自己暂时没什么胃口,就先不去了。
对此,程颂表示十分惊讶:
“不是哥们,你铁人啊?搬了这么多趟东西,你竟然不饿?!”
温如玉看了看身旁的言念,然后十分确定地说:“不饿。”
程颂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没等开口,就被身后的苏岩拽着卫衣帽子拖走了。
“不是,你拽我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程颂简直疑惑。
“说什么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苏岩边拽着他往楼道走,边无语道。
“啊?什么眼力见?吃饭还需要眼力见吗?”程颂更困惑了。
“你……算了。”苏岩脚步不停,在解释与直接行动中选择了后者。
也是,和这种直线思维的人是解释不清的。况且,对于内心隐隐约约的感觉,他也不是很确定。
两人走后,言念看着温如玉问道:
“是因为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去看一下校医?”
温如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言念是在关心他没有胃口的事,于是他笑着摇摇头,答了句没事,然后接着问言念: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准备了什么歌吗?”
言念点点头,安静地等着温如玉告诉自己答案,结果没想到温如玉却看了看手表说:
“现在距离集合还有15分钟,要不要利用这段时间和我去一个地方?”
言念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温如玉充满笑意的眼神,她还是没有犹豫地点头说:“好。”
于是温如玉转身带着言念走向了楼梯间,然后两人一起上到了最顶层的一个平台。
平台左侧是通往户外天台的门,此刻正上着锁。然后,温如玉推开了右侧虚掩着的门,走进去后打开了灯。
言念跟着走了进去,才发现这是一个类似于杂物间的地方,但很干净,只在角落堆放着一些木椅。
其中一只木椅上平放着一把原木色的民谣吉他。
言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为什么会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少了温如玉的吉他。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接收到言念疑惑的目光,温如玉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先将角落的椅子又抽出一把,掏出口袋中的卫生纸将其擦拭干净,然后眼神示意言念。
言念走过去,道了声谢谢后坐了下来。
温如玉拿起旁边椅子上的那把吉他后也坐了下来,然后对言念说:
“由于我们的节目顺序在最后,需要我们一直在这里等待彩排,所以期间我打算在这里练练琴。”
原来如此,言念点点头,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听你之前说也会当晚会的主持人,这次不需要吗?”
“需要,但为了节省时间,今天晚上的彩排只是节目的过场,不用加上主持。”
听完温如玉的解释,言念瞬间对他感到十分佩服。
既要准备期末考试,又要抽空排练节目,还得花时间熟练主持词,这意味着温如玉基本不可能有空闲的时间了。
“所以,现在要听听看是什么歌曲吗?”
温如玉用柔和的声音将言念的思绪拉回到了此刻。
言念看着他怀中的吉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温如玉看着言念温柔一笑,然后右手指尖轻轻拨动,一串流畅清脆的音符就此悦动起来。
几个节拍之后,他左手加入按动琴弦,右手指尖改变拨弦节奏,正式的前奏开始。
几乎是瞬间,言念就听出了他所弹奏的这首歌曲是什么。
《夜空中最亮的星》,一首熟悉到仿佛刻入DNA中的歌曲。
随着温如玉指尖弹奏的旋律,言念不禁在心中默默跟唱着。
他此刻微微垂着头,额前碎发在眼睑投下浅色的阴影。一双如同竹节般修长矫韧的手在琴弦间灵活游走,轻盈自在,像雨滴叩击窗棂。
旋律于指腹处破茧,生长出星光。
高音区清亮如碎钻洒落,低音部嗡嗡作响如大地呼吸。在副歌转调处,他用手掌轻压琴箱,让尾音带着胸腔共鸣缓缓沉底。
最后,旋律音量随指尖力度逐渐减弱,言念也在心中唱到了最后一句。
词绝,音落,一切重回寂静。
言念一瞬间仿佛忘记呼吸,直到心跳声冲破耳膜,都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言念?”
言念从愣怔中清醒,她看向温如玉,目光里蕴含着动容的情绪。
“想到什么了?”温如玉侧了下头,轻声问道。
“我……以前好像……”
说道这里,言念眨了眨眼,最终放弃似的摇了下头说: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弹得非常好听。”言念顿了一下,觉得这么形容好像不太够,于是接着补充道:
“像在听你讲述一段亲身经历,即使没有言语,仅仅凭借琴声就已经足够动人。”
是啊,而这段亲身经历恰好与你有关。
温如玉放下脑海中的想法,只是笑着摇摇头说:“谢谢你的肯定,我很荣幸。”
“你弹得这么好,是很早就开始学习吉他了吗?”
“没有,是从12岁那年开始的,到现在可能就三年左右的时间吧。”
三年,足够指尖磨出厚厚的茧,然后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淡去,又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中重新生长。
最终破茧,指尖生花。
“可惜我学艺不精,临阵磨枪,算不上很专业。”温如玉语气有些无奈地补充道。
言念的目光在吉他的木纹上停留片刻,然后看向温如玉的眼睛。
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地开口道:
“但不会有人像此时的你一样,在杂物间里,坐在一把旧椅子上,穿着校服,认真而投入地弹一首歌了。”
无关专业与否,这样的演奏已然比一切都要珍贵。
而能够见证如此珍贵的时刻,言念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
温如玉双手扶琴,与言念目光对视,半晌低头轻笑了一声。
“也不会有人像现在的你一样,坐在杂物间的旧椅子上,穿着校服,认真地听另一个人弹完一首歌了。”
言念没有想到温如玉直接套用了自己的话,反应过来他所表达的意思后,莞尔一笑道:
“这么说来,我们都很特别,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温如玉点点头,眸光闪烁如夜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句话:
于我而言,你是最特别的存在。
“程颂…还有那位叫苏岩的男生是和你一起演奏这首歌吗?”言念有些好奇地问道。
“嗯,我弹吉他,程颂敲架子鼓,苏岩弹电子琴,我们一起的话,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可惜合唱团第一个彩排结束后就要离开,不能提前一饱眼福了。”言念笑着说道。
“没关系,明天就可以看到了。”
没关系,你已经是第一个听到这首歌的人了。
言念抬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不多不少,还有2分钟到七点,于是她起身将自己的这把椅子放回到了原位。
温如玉也跟着起身,将吉他放回了座位上。
“你真的没关系吗?”言念语气有些关切地问道。
“什么?”
“虽然没有胃口的确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可以的话多少还是垫一垫,胃空得太久会不舒服的。”
温如玉没想到言念还记得这回事,但其实他知道,“没有胃口”只是支开程颂他们的借口而且。
此时看着言念认真劝说的模样,温如玉笑着点点头说:
“好,我会的。”
言念点点头,放心地转身离开了,可就在走出门的一瞬间,言念脚步一顿,后腿半步回头,扬起格外明媚的笑容对温如玉说:
“温如玉,谢谢你。”
在温如玉愣神的瞬间,言念转身带上门离开了。
过了半晌,温如玉看着关上的那道门,轻声笑着回应:
“也谢谢你,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