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维纳斯

那年我12岁。本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因为家庭的变故，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变得和同龄的孩子不一样了。

从小，我和母亲的感情就显现得和别的母女不一样，我们一直认为，可能是上辈子的缘分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

从婴儿起，我就能够理解母亲世界所带给我的一切感知。在我一岁不到的时候，母亲生过一次病，晚上在床边突然呕吐。而当时本来在哭的我一听到母亲呕吐的声音立刻停下哭喊，据母亲回忆，那时我眼睛瞪得很大，就很平静地看着她，像在担心她一样。那一刹那，她感动得抱着我哭了。

母亲和父亲感情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好。父亲会花钱为母亲买昂贵的衣服，会每天买菜烧饭给我们吃，但是他们之间是不存在爱情的。他们的婚姻只能总结为一个现实的人为了结婚而结婚，而对象是一个不现实的人因为心累了而结婚。他们之间没有新婚夫妇该有的激情，也没有多年夫妻该有的默契，有的只是表面上的和谐。所以自从我出生起，我的母亲就一直和我睡一张床，而我，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很显然，这样的感情不会维系很久，他们的婚姻撑过了第14个年头，终于宣告瓦解。那个晚上，我坐在客厅，母亲和父亲从卧室走了出来，母亲走到我面前，而父亲只是呆在卧室门口的位置。母亲勉强对我笑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的话，你选择和谁过？”

“妈妈。”我很干脆地回答，眼睛很坚定地看着妈妈。

他们对视了一下，点了下头。就结束了今生最后一次讨论性的谈话。

后面的几天，我和妈妈都用来收拾衣物，打包装成几个大箱子，然后不知道怎么运到外婆家的。当时我的母亲一心要离开这个家，所以一切值钱的、不属于她的东西，甚至有她一半份的房子都没有要，留给了父亲。因为对她而言，我就是最珍贵的财富，带走我，就是一切。

那时的母亲是如此单纯，单纯得可笑。她不懂得什么叫做现实，所以更别提什么买菜做饭，租房搬家，贷款投资，所有一切该女人会的、不该女人会的，她都不会。她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维纳斯，拥有的美貌与善良也是上帝赐予她最奇特的财富。

当然，她的这些令人羡慕的特质不足以让我选择她，更多的是，我理解我母亲的爱情。那时，她和一个一样有家室的男人有着灵魂上的相爱。其实他们在学生时代就一直相爱着，他们有着最浪漫的过去，有着最疯狂的爱情，有着最相配的相貌，有着最默契的灵魂。只是上帝永远不会让这样的一对恋人顺利在一起。那个男人和我母亲相恋多年后，突然家族破产，父亲离世。那时的他年少轻狂，自尊心极强，觉得自己配不上海军军官的女儿，也就是我母亲，就突然留下一封信说要出去创业，等到觉得自己能够配得上她的时候再回来。于是，一消失就是两年。那时的母亲极不成熟，看到这封可能没有未来的信后就一度绝望，等了两年，因为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结婚生子，同时她的父母都在催她结婚，她等得心累极了，她觉得那两年的等待耗尽了她一生的精力，于是就草草地找了一个“合适”的男人结婚，两年后生下了我。在那个男人离开的第八年，也就是我四岁的时候，他通过很多人重新找到了我母亲。他告诉我母亲他可以回来娶她了，可我母亲的回答却是她已经有一个四岁大的孩子了。出于当时双方对婚姻的尊重，那个男人就选择再次离开我母亲。而我母亲当时也有因有着听天由命的绝望，所以也没有挽留。就这样与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过了14年没有质量的婚姻，对于她这样一个爱情至上的女人，这是何其的煎熬。

至于我对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从小他就希望我是个男孩，所以从小我都是剃着一个男生头，走在路上也绝对没有人能够认出我是个女孩儿。他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更多的是一个人坐在床上吞云吐雾，像是思考着什么，又像是一个从不吐露内心真实想法的伪君子。

要说他的优点，就是从不和母亲吵架，从来没有过。所以即使他们之间有什么分歧，也只会听到母亲一个人的声音对着他咆哮，他不会还嘴，也从来不说自己的想法。只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们起争执，父亲一如既往地沉默，同时房间里也少了另一个声音，就是婴儿的哭声。当母亲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我父亲，我的亲生父亲，正用枕头，蒙住几个月大的我，没有了呼吸自然也就不会有哭声。

这样的父亲，我是不会选择和他一个人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