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一滴泪

这是在A中的最后一个冬天了。我趴在窗前，看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尽管还没有下雪，但在清晨的时候，草坪上总会结起一层薄霜，显得外面雾气重重。指尖在玻璃窗上随意地画着。沾满雾气的玻璃窗在指尖的进退里，勾画出一个轮廓，我望着那轮廓呆了一会，用手掌擦去。

擦去雾气，流下的水滴顺着玻璃窗慢慢下滑，视野瞬间开阔。

楼下……

林朝！

是林朝吗？！

我整张脸几乎贴在了潮湿的玻璃窗上，呼出的气模糊了窗，抹去，清晰，又再次模糊，看了很久，才发现是眼里的雾气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是林朝！真的是林朝……没有看错……这次不是幻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脚像被粘在了地板上一样，动不了，只是看着他注视着我的眼睛。

他笑着，朝我挥手。我却笑不出。慢慢地，他挥动的手放下了，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把扎起披散着的长发，走下楼。

当我站在楼下，隔着十米距离看他的时候，心突然变得好冷。

林朝像个突然被拉长的孩子。一脸稚气，却已比我高出大半个头的样子。他看到我下来，脸上再次洋溢起熟悉的笑容。他的头发留长了，摘去了眼镜，第一次看他眼睛暴露在空气里的样子。他的衣服变得花里胡哨，或许不能这么说，这算是时尚吧，只是不那么熟悉了。他的牛仔裤很大，像个大麻袋一样可以装下两个他。他的皮肤比离开前更黑了，兴许是外国人更喜欢晒太阳的习惯吧。他的鞋子，不再是纯白的球鞋，取而代之的是五颜六色的鞋带，宝蓝色的鞋子，在这样一个阴郁的早晨显得刺眼。

除了他的笑容，一切都变了。

“我回来了。”林朝开口说话，迈着步子要走向我。

我往后退了半步。看着他。

林朝停住了，愣在原地。也看着我，但收起了笑。

“你怎么了？”林朝诧异地问，好像这几年像一片空白一样。

“你怎么来这里了？”想起三年前他突然的离开，想起他离开后的廖无音讯，想起那个让我绝望的包裹，想起他离开后我为他流的眼泪，想起为他拒绝的一个个男生。那种恨，被回忆伤了又伤的日子又重新回到了我面前。

“来找你啊。”

“你不该再来找我的，我们……”刚想说我们已经分手了这个事实，周浩杰从林朝身后走来。

“咦？林朝，你怎么在这儿？”周浩杰以他一贯大大咧咧的方式拍了下林朝的肩膀，惊讶地看着他的出现。

“哦……我刚回国，学校圣诞节放假就回来看看。那你呢？”

“我啊，当然来找一蓝的咯。”周浩杰笑着走过林朝，走到我身边。

“一蓝？”林朝看着我们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叫你一蓝……”我们沉默着，林朝走近我们，颤抖着说。

“对，我和周浩杰在一起了。”说着，我一赌气挽着身边周浩杰的手臂，看着林朝痛苦的样子，心里竟有了复仇的快感。

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讶到的周浩杰既兴奋又不解地看着我，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朝的眼眶红了，在我们三个人的沉默里，除了清晨的鸟叫声，就是我们各自带着不同心情的呼吸声。

“好，”林朝皱起眉，“既然这样，那我打扰了。”说着，林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想走。

“等等……”我放下挽住周浩杰的手，叫住林朝。

“这个还你。”我从脖子上取下当初他给我的玉佩，走到林朝面前，放在他手心上。

林朝看着我，鼻翼在某种情绪下颤动着，一滴泪从他左边的眼角里流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在还存有我温度的玉上。

那一刻，我不能再说服自己依旧沉浸在刚才伤害他的快感中，因为我的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疼痛的感觉直冲脑门，整个世界被抽空了声音。在眼泪快掉下来的瞬间，我转过身。

“你还是喜欢林朝，对吧？”周浩杰低头看着我已经湿透了的脸。

“没有……”我硬生生地说出这两个字，也想试图说服自己真的不再喜欢他了。

“好，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哪怕你是骗我的……”我抬头看了一眼周浩杰，满眼的疼惜让我真的没有理由再抗拒他。

我呆呆地看着林朝离开的方向。没有了眼泪，只有空洞的躯体留在原地。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林朝，即使是恨也只是在拿到包裹的一瞬间。他的眼泪，融化了这三个冬天最寒冷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