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并不能怪润玉,是她灵力低微,甚至都无法将灵力准确地击中她想要开放的那朵昙花。那朵昙花还偏偏开在桥墩下,任谁不弯腰去瞧,也是瞧不见的。润玉昨夜一心苦读,甚至都没起过身伸下懒腰,即使抬头也是闭眼歇息,他确是万万没料想到,在被那堤岸的掩藏下,开着一朵真真的昙花。这一切皆因她灵力低浅而错过,她托着下巴,看着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润玉。是的,她跟着润玉回了璇玑宫。不解除润玉对她的误解,誓不罢休,她下了这样的决心。
房门外已经渐渐透进了阳光,床帐垂下的弧度所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了润玉的脸。锦觅轻轻地落在了床沿,凝视着沉睡的他。他是否还在呼吸?锦觅盯着润玉的胸口,并不见他的胸口有明显的呼吸起伏。她往前再飘了几寸,落在他的胸口。
还好,他呼吸沉稳,只是很轻。
幸好她此刻是霜花元灵的状态,否则她如此趴在润玉的胸前,两人都会羞红脸。
“觅儿,觅儿…” 润玉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着,他的手也抓紧了被沿。
怎么了,她被润玉忽然不安的反应惊到,迅速地飞至他的脸颊上方。只见润玉的发丝被汗浸湿,额头也渗出了一层汗。他双眼紧闭,眼球却不断滚动着,头不断轻微地摆动着,像是要摆脱什么可怕的猛兽一般。
“觅儿,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 润玉的眼角流下两行泪。
什么?润玉的声音渐渐地变小,口中却还在喃喃。
锦觅降在他的脸颊上,试图听清楚他说什么。
“…逼你嫁给我…”
锦觅终于将这几个字听清了。再低头看看润玉,喉咙鼻子皆发出了呜咽饮泣之声。
所爱之人死于自己面前,因自己的执念而死,且死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怀中,想必…于谁而言都是众生难以摆脱和释怀的噩梦。
想到此处,锦觅心中一痛,她轻缓地贴在润玉的眼角,试图将他的泪水止住。
也许,真的是因为霜花的清凉起了镇定作用,润玉渐渐平静了下来,呼吸也渐渐归于平缓。过了半个时辰,在晨光熹微中,润玉缓缓睁开了双眼。
起身更衣,盥洗梳理,润玉自己一人完成了这些,璇玑宫里一个服侍的仙童也没有,即使成了天帝,他依然过着简朴的生活。
只是他今日似乎若有所思,他伸出左手轻抚了一下眼角,那是锦觅昨晚为了让他止住眼泪所停留的地方。半晌,他眉头轻皱,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发觉的苦笑。他的左手竟还绑着当初锦觅与他初见时送他的那根红线,那红线遮住了他为她用血灵子续命时留下的疤痕。
他稍稍整理了头发,又将摆于床边的葡萄簪插在发髻之中。
“母神,孩儿给您请安了,” 润玉端着一壶暖茶步向簌离的肖像。
他将昨夜冷却的茶水都换了新,仙果也都换了新的种类。他跪在肖像前,边擦拭着供桌边自言自语道: “母神,昨夜孩儿又作噩梦了…可否扰了您? 还是那些个内容, 怕是直至神陨也无法摆脱这每日的折磨了。要是神陨真能了结了这噩梦也好,反正我仙寿已折一半,也许再不用多久,孩儿也能去陪您了——” 润玉平淡地说着这些,仿佛他对剩下的半生已毫无眷恋。
锦觅想到润玉为了救她强行使用了禁术血灵子,折了一半仙寿。而她带着润玉的半生仙寿却转身去了找凤凰,解他的反噬之苦。最后她也没带着润玉的半生仙寿活过几日。她确实对润玉的付出未曾珍惜过半分,当时与邝露两人私语时,她还对邝露说,她对润玉有情义,只是并非润玉想要的那种。润玉想要她活下去,可是她却还是为了给凤凰解金丹反噬而去了魔界,最终引发了天魔大战。虽然斗姆元君说这次天魔之战是锦觅一己之力阻止的,但其实也是润玉的半生仙寿阻止的。
拂袖起身,将冕旒至于发髻上,他推门而出向月轮殿走去。
从前锦觅也来过月轮殿,只是当时的月轮殿还被称作九宵云殿,是在润玉登位后才改作此名。往时每次来到这殿上,都惹出许多事端,不是当众与凤凰和润玉纠缠不清,就是爹爹被荼姚刁难。最难以翻篇的,是她曾在此目睹了润玉起义,凤凰抢亲,而她则是被穗禾误导,在这殿中亲手刺穿凤凰的精元…罢了,一切皆化为烟尘了,锦觅如此安慰自己。
“恭迎陛下.” 一声整齐而庄严的话语打断了锦觅的思绪,她才发现她被裹在润玉的衣袖里带到了月轮殿。她忍不住敲了自己脑袋一下,怎么都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糊涂,定是方才润玉给他生母奉贡品时那一番话使她回想往事出了神,竟落在了润玉的衣袖里而不自知。
罢了罢了,此时也只能呆到润玉早朝退了再随他一同回到璇玑宫,反正润玉早朝过后,便会回到寝宫对着他生母的肖像发呆。除此之外,锦觅确实也没见过润玉成为天帝后是如何处理朝政的,这是她从未有机会得见的润玉,她的好奇心也使得她留了下来。
她从他的衣袖窜出,仗着无人能看见自己,她大大方方地落在了润玉的笔架上。底下的一众仙官大臣都跪着,等待润玉唤他们平身。
“都起来吧, 今日本座想与众位商讨与魔界共同平息妖界之事,众卿可有何见解?” 润玉单刀直入,并无与各位仙家有什么寒暄。
“启禀陛下,臣以为,现如今的魔尊鎏英与…与二殿下为至交,当日大战使他们兵员损失惨重,不知她如今对我们天界抱有何种态度。且陛下曾发下誓言天界从此不再踏入魔界一步,这…这次,这是否…” 朝堂中一名样貌忠实的老仙跪于殿中央,似乎不敢将这进言说完。
“文始真人,你无需有顾忌,本座绝非独夫民贼之人,但说无妨,” 润玉对跪着的老仙点了点头,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他早已料到这文始真人将要说什么。
老仙顿了顿,似在整理语言, “这是否有碍我天界守信的声誉?若是魔尊认为此番我天界是借平息妖界之事探听魔界的兵力,我们天界将要如何处理?望陛下先详细计划好周全对策为先,切莫贸然而为.”
这位老仙一鼓作气将他心中的疑惑和担忧一吐而出,言毕,他低着头,并不敢与润玉对视。此仙在润玉起义之时并未参与,却也无参加到旭凤当时的保微派当中,因此算是个中立派。但他为人尚算正直,成为上仙万年也无意争过什么权位,当时太微还在世时,荼姚试图拉拢他成为旭凤日后登帝的势力,他也婉言谢绝,甚至为了避免惹火上身而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在太微统治的后半阶段,他常以身体不适,年老体衰为由请假,已甚少参与早朝议事。没想到润玉登位后,他反倒参与起了早朝,想必也是想试探润玉这位推翻旧帝的新帝,到底是从前被人称赞知书识礼的夜神,还是其实为太微再临的心狠手辣之人。
润玉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他抬了抬手。
“文始真人请起,你所说的也正是本座有所顾虑的,你能对本座直言不讳,实属不易。本座见你以往甚少出席早朝,以为你早已无心参与政事,没想到你眼光独到,一言便说中本座的担忧,甚好,甚好,” 润玉毫不保留地对这位老者进行了一番表彰,廷下的老者有些不敢置信,他抬头望向润玉,见润玉面露欣慰之意,还频频颔首。
他心下一热,开口道: “臣以为,既然陛下曾许诺不再踏足魔界,我们自是不好打破这誓言,但忘川处于魔界和冥界的交汇处,如果陛下派信使到此处呈信,也并无打破此前的誓言,若指派一信使一随从乘坐由天界发出的船只到达忘川,也能彰显我天界的诚意与低调,此举表明我天界并无意冒犯魔界,而是真诚地寻求合作。还望陛下手写一封书信,与魔尊详析为何天界与魔界需要联手,” 老者在润玉的鼓励下又大胆地给出了更多的建议。
“文始真人所言极是,”润玉不住地点头,眼中流露出得到共鸣的喜悦之情。
“众仙是否还有其他见解和建议,请放心大胆地在朝堂说与本座和一众仙官,无需有任何顾虑,” 润玉环顾了四周,望着一众仙官。
有文始真人打了头阵,其他原本沉默不语的仙官也跃跃欲试,随着一个两个仙官开口进谏,其他的仙官也放下心来,大胆地表达自己的见解,有些不乏犀利的言语,润玉也照单全收,脸上一直保持着谦逊而稳重的笑容,还时不时在本子上记下一些笔记批注,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如学生听到名师授课一般。这些仙官见陛下在自己进言时,不时记下批注,心中更生欢喜,认为陛下重视并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朝堂的气氛从一开始的严肃拘谨,渐渐变得轻松热闹。有些仙官相互细声讨论后,又再次进言,给出了新的建议。
“众位仙官,” 润玉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道。大家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陛下身上,也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众位仙家的建议都十分有用且务实,本座深感安慰,若每日,每次大家都如此积极地进言,我们天界何愁不成为六界中的翘楚。本座今日回去便起书信一封,选择信使和随从一事,由文始真人和通玄真人共同亲自督办,” 润玉给方才进言最公正的两位仙人指派了任务。
“还有无其他事情需议?“ 润玉问廷下的一众仙官。他们的神情比早朝刚开始时那木讷的样子看起来灵活了许多,至少都像是活生生的仙,而非形在神离的木头。
“无事便退朝吧,众卿请回,” 润玉站起身来,看着廷下的一众仙人缓缓离去,直到那岁数最大,腿脚最慢的龟仙也将右腿迈离了月轮殿的门槛,他才又再坐下。
锦觅本以为自己会被这朝堂的议事闷得昏睡过去,没想到她竟完完整整地把这些事都听了进去。她望着润玉,他还留在座上对他方才记的笔记添加一些补充和批注。润玉专心的盯着那本子,只有放下笔时会望向笔架。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仿佛与她对视。每每至此,锦觅的心砰砰地跳着,虽然她知道润玉是断然瞧不见她的。只是她从未见过与大臣如此正经认真地讨论天下之事的润玉,这与那时只会微笑地看着她,任她胡闹也从不皱眉的小鱼仙官大相径庭。她才发现,她对润玉的了解是如此的少和片面。
没想到,润玉严肃认真的样子,也颇为吸引人,锦觅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耳边传来沙沙的衣服摩擦声,原来是润玉握着那本子起身往廷下走去。锦觅一个跃身,藏进了润玉的衣领后。
本以为润玉会径直返回璇玑宫,可他却先去了膳房。
门一推开,膳房里的袅袅炊烟立马朝门这边的方向涌扑而来,随之而来的是各种鲜香扑鼻之味,锦觅只恨自己此时是霜花元灵一朵,否则她肯会留下来,样样品尝一番才罢休。膳房里的厨师和打下手的仙童都被这不断升腾的热雾蒸汽所包裹着,根本没瞧见润玉进来了。一厨子发现门的方向透着光,便大声吆喝一仙童去把门关上。
那仙童半眯着眼往门的方向走去,脚下还不时踢到了食材和器皿,惹得厨师长大骂他笨手笨脚。这仙童被厨师长一骂,心下更是着急,脚下愈是慌乱,竟左脚绊右脚将自己搅得直往门的方向撞去。心感不妙之时,一双纤细而白净的手扶住了他的双臂。
仙童正欲言谢,抬眼一看,纵使是自己这般品阶低下的仙童,无缘与那些仙官们一同在在朝廷上进谏,但好歹也识得天帝长相。他惊讶得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厨师长再次嚷道:”我让你把门给关上,你是脚上长了根是不是!?”
仙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大声道:”陛…陛下! 您…这是…”
其他正在忙碌的厨师和仙童拨开了热雾,定眼一看,确实是天帝陛下无疑! 登时扑通跪倒一片。
“陛下圣安!” 整个膳房的人都惴惴,不知天帝到这膳房是为了何事。
“免,” 润玉一挥广袖,便往膳房的灶炉旁走去。
“陛下小心,锅里是开水!” 厨师长一个箭步挡在了润玉和灶炉之间。
润玉看出厨师长的为难,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弯腰,笑着问道: “本座没有提前告知要过来,贸然前来扰了你们的工作,实在抱歉。想问今日膳房准备了哪些膳品,本座取些回璇玑宫.”
厨师长擦了擦额头的汗,回答道: “回陛下,今日菜单为糖醋小排,红膏呛蟹,芙蓉肉,桂花糯米藕,甜食为杏仁茶和绿茶糕,不知是否合陛下的口味?”
“能否帮我取上三四件,置于这盒中?” 润玉右手一抬,掌中出现一黑底镶花的食盒。
“自然是可以的,” 厨师长忙不迭地从润玉手中接过食盒,打开了热锅,从里面菜式中选取了几样。这锅盖一开,香气扑鼻,翻滚的热水上呈放着各样红绿的菜式,馋得锦觅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奈何她只是一片霜花,自是摸也摸不着,吃也吃不到。
在她还在可惜地咂嘴的时候,厨师长已将食盒交还到润玉手中。
“陛下小心烫,下次可遣些仙童仙侍过来取,陛下龙体尊贵,踏入这又热又焗的膳房中,要是有什么闪失,我等实在担待不起,” 厨师长弯着腰,双手拘在胸前。
“无妨,今日水榕请假去给他母亲贺寿,我便给他放了一日假,不打紧的,” 润玉将食盒捧于手中,朝一众厨师仙童点了点头,便往门外走去,还顺道衣袖一挥带上了门。
锦觅攀在润玉的衣领后,身子却还向膳房的方向伸着,这香味真不比那凡间的美食差。只听见厨师和仙童们在膳房内窃窃私语。
“这新天帝可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仙童放假了就自己过来取膳…”
润玉向前迈着步子,头微微一偏,一笑: “架子这东西,我打生来就没有过…”
随着润玉手中那食盒隐隐约约飘出来的香味,他们回到了璇玑宫。远远便瞧见邝露等在宫门外。
“何事?” 润玉平静地问道,也不望向她一眼,只一颔首便继续迈步往前走去。邝露话还没出口,润玉已经经过了她身边,她欲追去,却低头望了一眼宫门的土地,便止了步。远远地朝着润玉轻声说道: “陛下,我从太上老君那学习回来了,几日不见陛下,有些担心陛下是否有按时用膳,身体是否安康…”
“本座无事,已经过了万年寿命的人难道连用膳都不会吗?” 润玉继续往璇玑宫的正殿走去。
“邝露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担心…”
润玉侧过身将手中那黑色食盒露出,”喏,午膳。”
“水榕他…陛下可以唤我去 的.”
“不必了, 回去吧,” 润玉没有回头,推开了正殿的门,袖子一挥,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锦觅躲在润玉的衣领后,看着邝露想踏进这宫门却又不敢,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心中也着实替她感到可怜。润玉连进了门后转身关门都不愿意,怕是不愿意让邝露看见他的正脸。自从这陨丹吐出之后,锦觅对于这男女之间的一些动作言语的了解都突飞猛进。回想起来润玉以往对她那么多的欲言又止,眼神像喝了十坛桂花酿等等,要是当时能明白这克制隐忍的润玉眼中的深意,也不至于一直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仗义友人。这陨丹真真是误事,想到此处,锦觅不禁又暗暗抱怨了先花神一句。
本以为润玉饭量小,才只采了几样菜品,一式仅两件。这哪吃得饱呀,就锦觅那饭量来说,这是能够四分之一呢。没想到润玉从供桌下的柜子中取出了三个浅碟,将食盒中的菜品依次摆在了碟中。又温了一壶新茶,将早晨那冷了的茶换了去,然后恭敬地将菜品和新茶都摆上了供桌,撩了一下蔽膝,跪在了簌离的肖像前,轻声道: “母神,用午膳了.”而后竟从怀中取出那本记了朝臣进言的本子,开始研读起来。
“润玉!你怎么都不吃饭呀!你再这样下去,你的仙寿又怎么能恢复呢!” 锦觅冲着润玉的耳边大声叫喊,即使他听不见,也不妨碍她表达自己。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笔记。自锦觅回到天界,几乎就未见过润玉用膳,只有在一个人阅读卷宗,和批阅奏折的时候小酌几口清酒,或抿几口桂花糕。虽说上神与凡人不同,并不需要靠这些膳食来补充仙体的能量或体力,但润玉毕竟是折损了半生仙元的神,这身体也愈发消瘦。莫非,莫非他真的想要加快速度将自己的仙元耗尽,好脱离那夜夜纠缠的噩梦?
想到这里,锦觅愈发心急。她双手合十,聚灵力于掌中,待灵力汇聚成一枚小小的光球时,双掌切开,左掌用力将这灵力催向供桌上的那碟芙蓉肉。这浅碟瞬间就被灵力催动得不住地摇晃起来,且幅度越来越大,竟开始在供桌上转动,发出一阵阵叮啷声。
润玉被这浅碟碰击桌面的声音扰了,抬头朝供桌望去。那浅碟仍在转动着。他起身走近,盯着这碟子好一会后,伸出了两根指头将碟子定了下来。他望向簌离的肖像,眼眶渐渐红了,莞尔一笑。
“知道了,母神,你可是担心孩儿不肯吃食熬坏了身子?您还在为孩儿早上那席随您而去的话担忧吗?孩儿真是不孝…痴长这一万多岁,还在母神的像前说如此任性自贱的话,扰得您不得不亲自提醒我…那,那今日我们一起用膳吧,” 说罢,他放下了手中的本子,跪坐在簌离的像前。
虽然他误将这灵动之力当成他母神显灵,但是好歹他愿意吃食了,目的也算达到了。锦觅叹了一口气,飘然落于供桌的边缘。润玉随手幻化出一双筷子。
“母神,请,” 他做了一个拱手的姿势,便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往嘴中送去。锦觅盯着润玉咀嚼吞咽的样子,又闻到这摆于面前阵阵飘香的菜肴,也不住跟着咽了几口口水。我何时才能再转世为人啊?好想念凡间的各种美味佳肴。斗姆元君所说的几百年,到底是凡间的几百年还是上清天的几百年呢?当时我怎的不好好问清楚再走啊,现在也没有足够的灵力再去上清天问她了…锦觅懊恼地想到。
“这味道确实不错,” 润玉忽然望着簌离的肖像开口道。
“这些厨子呀,都是…都是我和她大婚前,特意从凡间新招的一批飞升地仙,我知她对凡间的美食流连忘返,怕她成了天后以后常要拘于这九重天,不得随意来去,特意招了这么些人,可是她…”润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她竟不知润玉在他们大婚前做了如此详细的准备,还为她考虑好了以后的生活。她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救凤凰,当时的她,怕是正与丹朱和彦佑赶往蛇山去求取玄穹之光…
人与人,神与神的爱恨原来并不相通…当他正面临魔界威胁和刚登位权力根基不稳的内外夹击时,他还腾出心思来筹备他们的婚礼。而她那时一心扑在了救旭凤上,从未对他的细心打点有过任何的留意。一个男子即将成亲,而他的未婚妻却心系另一个男人,还常常偷偷去见那个男人,这,这莫不就是凡人所说的头戴绿冠了。更何况是堂堂天帝,这恐怕得是绿冠从头套到脚了。
等等,锦觅忽然想起来那时有些仙侍宫娥窃窃私语道,天帝不如与那彦佑君互换一身衣裳,现在想来,原是因为彦佑君常身穿一身绿袍。原来,当时她的所作所为早就让润玉沦为天界的笑柄了。生母被当作逆贼,当众逼得父帝自毁元神,胞弟魂断,未婚妻与他貌合神离。他当时当真是孤立无援。回想到这些,锦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火辣辣的。幸得润玉看不见她,不然她真的不知应躲在何处。
“母神,不知今日的菜品是否合您口味,真想约彦佑出来,问问他您爱吃什么,我日后好给您准备,不过他怕是不肯见我。也罢,待日后他见这天界弊绝风清,政简刑清,自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也许,到时候他会愿意与我聚上一聚,” 润玉边说边收拾着供桌上的碟子。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又掠过了放在供桌旁的棋盘,他脸上的温柔之色刹那间褪了去,一丝忧愁哀伤之色取而代之。
对了!润玉还没理解我那落子的含义呢。这木鱼还以为我要断他念想,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锦觅拍了下脑袋,想起来了润玉这几日都因她了了那盘棋而闷闷不乐。木鱼,哈哈哈,又是一个好名字,小鱼仙官变成木鱼了。可不是么,脑袋像木头一样憨憨的鱼,就是木鱼呀。锦觅脑中闪过了一个新的花名,忍不住笑了起来。
午后到夜幕低垂的这段时间,润玉一直翻看着卷宗和古书,时不时做一做摘抄和批注。整整一个时辰,他的坐姿都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你腿不酸吗?锦觅不禁暗暗思忖。半个时辰后,润玉的眼帘似乎疲于当值,有了打盹的势头。他抿了一口清茶,右手一挥,案桌上出现了一根点燃的龙涎香。这个润玉,锦觅光是在这正殿内无所事事地飘飘然,都已困得不行了,他还一直在苦读,昨夜也只小憩了一个时辰,真当自己是铁做的龙吗?
不过既然无所事事,今晚又想要再次催放昙花解除润玉那呆头鱼的误解,我还是好生静下心来修炼灵力吧。否则被斗姆元君知晓了我还是如此毫无长进,说不定她还要我再拘于这霜花元灵状态多几百年。想到此处,锦觅不禁往四周瞧瞧,想要看斗姆元君的眼睛是否在盯着她。
她飘向润玉的发髻,落在了那根葡萄簪上。还是自己的东西待着有亲切之感,锦觅沉下心来,脑中居然回想起了当年凤凰逼她背的刹娑诀,梵天咒,无相心经等等。没想到啊,我的记性还不错,她暗暗欢喜,闭起双目开始默念这些经文…
待她再睁开眼时,夜幕已至。润玉的正殿里烛光微微晃动,昏暗得很。
“也不知道多点几根蜡烛,再这样下去都要把眼睛看瞎了,” 锦觅低着头朝润玉大声喊道。润玉稍稍整理了案桌上的书籍,拾起那本笔记便朝门外走去。门一打开,迎面而来凉飕飕的夜风吹得殿内烛光狂动,润玉的衣袍也被吹得扬了起来。锦觅差点被吹得抓不住葡萄簪了。
“润玉!润玉!啧!好歹也披一件外袍啊!你以前不是很懂得替我添衣暖手的吗?怎么到你自己就如此糊涂!” 锦觅紧紧地抱着葡萄簪。
“咳咳…” 润玉用衣袖挡着嘴唇咳嗽了几声,他伸手向天空中一抓,风静静缓和了下来。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向着落星池走去。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苦读罢了,锦觅叹了口气,随着润玉一起靠在了那块落星池畔的石头上。他随手幻化出一池一岸的灵力昙花,盘腿而坐,翻开了那本子又开始思考了起来。有时候锦觅是真真想不明白,润玉这样喜静又沉稳的性子,到底是如何会喜欢上她这颗聒噪好动又莽莽撞撞的霜葡萄的。他与邝露那般相似的个性,不正能像爹爹和临秀姨那般琴瑟和鸣,比翼连枝吗?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纵然她陨丹已去,对于男女之事多了许多了解,但是也未能参透全部。
远处的树荫下影影绰绰一个人影,想必是邝露吧。她手中依旧挽着一件衣袍,没有往前迈一步,甚至没有试图再踏出树荫。就这样静静地,远远地凝望着她的陛下。爱一个人至深,以至于怕扰了他的安宁,即使他从不回头,眼里也未曾有过自己。这仿佛就如从前润玉和锦觅的关系。神与神的悲欢,也是不能相通的。锦觅打心眼里钦佩这女子,她与穗禾都爱得卑微,却从不曾因嫉而伤害过锦觅,每每润玉要她去保护锦觅,她也全心全意地做了。想起她们当时在璇玑宫里的对话,她也未曾让锦觅离开润玉,只是让她好些对润玉,莫冷了他的心。自己摆在心尖上的人,费尽了半生仙元却还被别人视如草芥,她只是好生相劝,未曾出一句恶言。怀着这剜心般的痛,却还要这样隐忍着去求那让她心爱之人伤心的女子,换做锦觅,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润玉啊…邝露她是个好女子,你若和她在一处,想必比和我一起安宁许多,” 锦觅抚着葡萄簪轻声细语着, “只不过,” 锦觅苦笑了一下,无奈道: “你我皆是顽固不化之人,我又有何权利资格说你呢…”
“呀…我差点都忘了我随你而来的任务了,” 锦觅没发现,她对润玉说话的语气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她环顾四周,想要觅得一朵位置极佳的灵力昙花,再将她今日所修的灵力,投于那花上。在润玉的右侧有一朵擎着花骨朵的淡蓝色昙花,只稍润玉歇息的时候,稍稍抬头便能瞧见。就这朵吧!锦觅满意地点点头。
不枉她今日下午与润玉待在一起时,默念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梵天咒,如今她再运动灵力,它们竟然能很快地从她周围聚集而来。唉,斗姆元君说得对,我呀,就是四千多年只顾着玩耍吃食了,旭凤也说过我资质尚可,就是基础不好,今日我只稍认真地默念了一时辰的梵天咒,对灵力的控制之力就增强了许多。我真的该好好修行呢,锦觅心念。
一股淡紫色灵力从她指尖飞射而出,准确地击中了那花骨朵。那花儿微微一颤,接受吸取着锦觅的灵力。哈!锦觅得意地笑了一声,继续凝神屏息向那花骨朵输送着灵力。
本以为这是一桩易事,没想到她持续输送了半时辰的灵力,才将那花骨朵催成含苞待放的状态,花瓣上还依稀泛着幽幽蓝光。这,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把它完全变成真的昙花呀。锦觅心头闪过一丝不安,额头也渗出了些许汗珠。她转头看了看润玉,他仍在聚精会神地阅读。
莫急,莫急,需有耐心…锦觅如此安慰自己,继续沉住气输出灵力。
半个时辰后,那将放未放的花蕾终于完全变成了白色,根茎也从幽蓝转为嫩绿。
快好了快好了,润玉…
持续输出着灵力让锦觅开始感到一丝晕眩,呼吸的节奏也渐渐乱了。她强打精神,甩了甩头,咬着牙,再一会就好了,坚持住啊…她不住地鼓励自己。
终于,一个时辰后,这昙花舒展开了花瓣,倒卵形的纯白花瓣犹如婀娜少女的裙摆般张开着,花蕊也娇羞地朝着润玉的方向伸展着。
“润玉!润玉!你看!你快看啊!” 锦觅激动地回过头望向润玉。
这一回头使得她的手差点抖得断开了灵力的输送,她的心凉了半截。
润玉竟悄无声息地睡着了,他撑着头,正如他们初见那日的场景一般。眼泪不知觉地落了下来,她感到委屈,她这几个时辰的努力,竟是白费了。可是她不敢松开手去擦眼泪,怕她的灵力一断,这花便谢了。
她不怪他,她知道他这一日来多么疲累辛苦,知道他噩梦难眠,眠浅易醒。白日里上朝,批阅卷宗,一刻不得闲。她低头将泪珠蹭在了肩膀上,挤出一抹微笑。
“润玉,你累了,你好些歇息,我会一直坚持到你醒来的。等你一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这昙花,我真是好奇你会作何反应,” 锦觅扭着头对沉睡中的润玉轻声说道。
从前她还有肉身仙躯时,可用法术使得凤凰花常开不败。可如今她只剩元神,光是将一株昙花由灵力而生,转为实体已然不易。而真正的昙花也只开两个时辰。再久了,无论是她的灵力,还是昙花本身的寿命都支撑不了。她只能祈求润玉能在这昙花凋谢前醒来。
锦觅一直保持着左手剑指昙花,右手撑托左臂的动作,身体都开始变得僵硬发酸了。不得已,她抬头望向夜空,期望那些忽明忽暗的璀璨星辰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润玉,我记得你给我变过那么多次流星。后来卯日星君告诉我,这流星的坠落是每年每月有卷宗记录记载的,需要这卷宗上有记录的方能执行,引星坠落。若是肆意为之,会受到惩戒。你总是由着我的性子,我说想看,你便指手引星。若我早知因我贪这瞬间的眼欲却害你受了责罚,我断然不会这般任性…你总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背地里受的苦却不曾说与我过…” 锦觅鼻头一酸,难道她非要脱离了那肉身仙躯才能明白这些道理吗,看来斗姆元君是对的,她真的需要好好反思和参透。
时间渐渐流逝,夜也渐渐由浓转淡。不知怎的,润玉今日竟异常好眠,许是…因为这昙花淡然的香气?锦觅露出一副哭笑不得之色,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她咂了咂嘴。不知是白日将近还是她灵力即将耗尽,眼前一片竟开始变得白茫茫。她慌忙摇了摇头,试图甩去眼前的一片白,可丝毫不起作用。情急之下,她用力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舌尖传来的钻心疼痛使得她迷糊的神志清醒了些。拜托…请让我坚持到润玉醒来好吗?她急得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别哭了,再哭只会让体力消耗得更快,她对自己说道,想要把眼泪忍回去。可是即使她仍保持着剑指的动作,指尖的淡紫色灵力却已经渐弱,慢慢地没了。那坚持着怒放了两个时辰的昙花,在灵力中断的这一刻,花瓣开始凋零。飘落的花瓣在坠落到地上的那一刻化为了一缕白烟随风而去。
“润玉!润玉!我求你,我求你醒醒!” 她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悲伤,跌跌撞撞的飘至润玉的耳旁,声嘶力竭地朝他哭喊着。
“我求求你…看一眼,一眼就好…” 她从没想过眼睛里能涌出如此多的眼泪,怪不得凡人道泪如决堤,原来人的泪竟然能和海河一般深。
一缕晨曦缓缓照在了润玉的眼帘上,他的睫毛抖动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润玉!你快看,那边——” 锦觅激动地朝着他大喊,并转头望向那昙花的位置。
那里再无何物,只剩一缕将散未散的白烟随着阳光照过来的方向袅袅地升起。
锦觅张了张嘴,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所储存的灵力皆给了这朵昙花,她已累得连攀回那葡萄簪的力气都没有了。
润玉有些迷茫地皱着眉头,他左右张望着,满眼所及之处,只有一片望不尽的淡蓝色灵力昙花。可是这仍萦绕在他身旁的昙花香气却是那般真实。罢了,许是太过于思念觅儿了,才作了这梦。只是他也惊讶,他竟不小心在这池畔边睡了一夜,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睡过安稳的一觉了。难得梦里没有出现觅儿满身鲜血倒在旭凤怀里,求他不要再打的场景。昨夜梦里只有一片白,虽什么都看不见,却仿佛闻到昙花香气,让他难得安宁一回。
他抬头望天,看了下太阳的位置,早朝的时间快到了。他起身一挥袖,整池整岸的灵力昙花都消失了。锦觅昏昏沉沉的,用仅有的一点意识催促着自己飘进润玉的衣袖,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