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重生解脱一般,说来也巧,自从润玉得知锦觅转生后,便再无做过她惨死在旭凤怀里的噩梦了。若说锦觅的转生对他而言最大的影响,就是在有生之年不再受这噩梦的折磨。其他的,又与他何干呢?如果说他有能为锦觅做的事情,就是离她远远的,只要她呆在人间,他就不踏足人间。免得自己要是真瞧见了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瞬间瓦解。他甚至恨不得旭凤快点和锦觅相识相知相爱,最好快快成婚,好让他死了这条心。至多也再等半年左右,他们便能成亲了,到时候一切都了了。
他曾想过,自己是否应该以兄长的身份去出席他们的婚礼,给自己一个借口去看看她,也正好让自己死心。可是转念一想,他俩要等五百年才能再相聚,又是拜谁所赐。不禁苦笑,笑自己脸皮真厚。
本座现在是天帝,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我怎还有心思想她,天界刚有点起色我就开始怠慢了,不行,要认真处理政事。润玉摇了摇头,又开始低头做批注。其实他心中所想,是忙起来,越忙越好,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兴许已经过了他们成亲的日子了,那就不用再有任何挂碍担忧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了璇玑宫,供桌下似有什么反射着光芒,刺得润玉眼睛难受。他起身过去一看,一面昆仑镜静静地躺在供桌底下。
这,这是白泽那日遗留下来的吧?润玉弯腰捡起那面镜子。
哑光的铜镜面竟渐渐升起了白雾,镜中出现了一个蹒跚学步的稚嫩女娃,正牵着一位妇人的手往前走着。润玉立马反应过来,忙将镜子反过来放在地上。昆仑镜会照出持镜之人心中所思所想。润玉当然知道自己整日里想着的是谁。
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但是他的手却摁在镜柄上,不愿意松开。就这样,他的意志和他的手僵持了一番,最后他的手获胜了。
他缓缓将镜子举起来,慢慢翻了过来。只是这一会的时间,镜中那女娃的模样又长大了些,依稀看出一点锦觅的模样来了。他缓缓将自己的背靠在供桌的桌腿那,温柔又有些不安地望着镜中活泼的女娃。只是看看,我什么都不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坏影响的,他心里默默地想。为自己的小小私心找了个借口。
“陛下,哎,白泽君请留步,” 水榕慌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白泽?怕是他发现他的昆仑镜丢了。随着两个人的脚步声靠近,润玉迅速将昆仑镜藏在他的衣袖内,慌忙坐到了案桌旁。
“哎,哎!白泽史官此般不妥,请让小的先向陛下报备一声——” 白泽似乎想要直接闯进来,被水榕仙侍挡在了门口。
叩叩叩!寝殿的门被人用力敲着。
润玉一挥手,门打开了。白泽大步踏入殿内,他回过头对水榕仙侍小声说了句: “我可是不想看到你为难才敲门的,去去去,赶紧去忙你的,” 说完便转身关上了门。
润玉一手撑着额头,眼睛盯着案桌上卷宗,故作镇静: “现在是本座的午寝时刻,虽说本座没有午寝的习惯,但白泽君此时来做记录,恐怕也没什么可写的.”
白泽倒是直截了当,坐下来开口便问: “昨日属下带了一面昆仑镜到陛下的宫中,回去时便发现不见了。虽说这昆仑镜并非什么孤品,但是那一面呢,是属下用了许多年的,有些感情,丢了实在可惜。陛下有否见到那镜子?”
“本座并无留意什么镜子,今日关于狼族无故增兵的传报有待本座核实。若日后收拾寝宫时发现确是落在本座的宫中,本座定双手奉还,” 润玉还是低着头看着卷宗。
“行,那陛下先处理政事,属下先行告退,” 白泽没有进一步询问,且他语气中也听不出对那昆仑镜有多在意。
待璇玑宫的门合起,白泽微微偏过头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然后大步往前。
估摸着白泽走远了,润玉又从袖子里取出了那面昆仑镜。镜中那处已是夜晚,女娃乖乖地躺在婴儿床上,怀中抱着一布做的凤凰玩偶。看到此处,润玉缓缓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镜中女娃圆润的脸蛋,他的眼神落在那凤凰玩偶上,嘴角生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觅儿,这一世,我会尽力护你周全,然后让你和旭凤可以和美幸福,只是我会离你远远的。
保持着几千年的记忆重新投生到一团白嫩的肉团中,被人细心地照顾着,确实是一种奇妙的体验。锦觅投生到棠樾居中已过了两年了,她渐渐从一个需要每日被临秀和洛霖抱在怀中的娇弱女婴,长成了一个会走会跳的女童了。她刚降生那段时间哭得很厉害,日夜啼哭不停,洛霖与临秀以为她是被什么鬼魅缠身了,把远近的道士高僧都请来为她驱邪祈福,可是都不见什么改善。直到有一日临秀抱着她号啕大哭,抱怨自己没用,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不如死了算了。
说来也巧,从那次之后,锦觅就乖巧了许多。其实啊,她哪是被什么鬼魅缠身,就是活了四千几年的神忽然被拘在了一副不得自如动弹的凡间肉体里,憋得慌啊。换做是你,能不哭吗?倒是临秀那一日哭得心力交瘁,让锦觅忽然发现,她的任性竟然给临秀姨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其实该是改口叫娘亲了,这一世,临秀确实是她的娘了。
上一世,虽然有众芳主和老胡细心照顾着她,可是每次连翘的娘亲遣蝴蝶来喊连翘回家吃饭的时候,锦觅都会发现,众芳主们虽然对她细心入微,可是娘亲这个角色在她的人生中确实是空白的。后来虽然和爹爹相认了,可是没有多久,爹爹和临秀姨都被穗禾夺了去。这一世,好不容易,他们在人间重聚了。虽然爹爹和临秀姨现在都是凡夫肉体,失去了在天界时的所有记忆,但是他们无意中的许多动作和习惯都保留着上一世时一样的模式。每每看到这些,锦觅的心中又酸痛又感动,时常在心中默默地感谢斗姆元君。
经过只保留霜花元灵阶段修炼的那五百年,锦觅比以前沉稳了许多,虽然总改不了爱玩的孩子气,但是对于一些紧要的事处理起来果断了许多。一个两岁的小人儿一边要瞒着父母自己是仙子转生的身份,一边又要偷偷修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就导致了临秀和洛霖觉得这女儿有时候如普通孩子一般淘气爱玩,有时候有有些过于老成。临秀还与洛霖打趣说,许是锦觅投胎转世时没把那碗孟婆汤喝干净,所以有时候就显得老成。
别看她只是个几岁大的小孩儿,暗地里可保护过整个棠樾居好几次。只是棠樾居的人都不知道是锦觅所为,还道是临秀每年去庙里烧香虔诚,得了佛祖庇佑。
有一次,城里进了一伙山贼,把整个镇里的人家都抢了一遍,其中有几个色胆包天的还想要强抢民女回去当押寨夫人。洛霖气不过,便站出来与他们谈判。
洛霖与他们说,若是愿意放了那几个女子,便给予他们十两黄金。
那为首的山贼轻蔑地一笑, 道: “你一个卖山货的,还敢和我们几个爷谈条件,也不怕我们以后不让你上山取货?”
洛霖镇定自若地说: “大不了小民转行.” 身后被抢了钱的镇民们都为洛霖的仗义鼓起了掌。这可就扫了那几个山贼的面儿了,其中一个翻身下马,怒步向前,一把马刀直往洛霖的脖子砍去。围观的人都大惊失色,临秀也吓得腿下一软,抱着锦觅跌倒在地上。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洛霖必死无疑之时,只听铛的一声,那马刀在接触到洛霖的皮肤前竟然断了,断开的一节飞快的飞向了站在旁边助威的一个山贼小喽啰的胸口。而洛霖自然是毫发无伤。山贼一伙大惊失色,而围观的群众像得了神助一般,随手拿起任何物件丢向那伙山贼都能砸中,仿佛他们身上忽然就长了磁铁。最后竟在官兵来到前,就把山贼赶跑了。
还有一次,洛霖去了隔壁镇的山里取货,家里只剩临秀,锦觅和几个阿妈和仆人在家。临秀见最近清明时节,多数人都去了祭祖扫墓,来买山货的人并不多,就只留了几个老阿妈在家看着,带着几个仆人和锦觅上山去庙里上香。
回来的途中天色渐暗,加上清明时节雨纷纷,整日飘着迷蒙细雨,这山道被雨水浸泡久了,当他们的马车往山下走去的时候,马蹄居然打滑了,险些整个马车掉到山崖下,临秀被吓得花容失色,大喊老天救命。还说要是洛霖回来了发现她们娘俩都死了,可不知道怎么活得下去。
照理说这马车悬在空中晃悠,娘亲又哭得如此凄惨,怀中的孩儿应该也吓得跟着哭。可是锦觅冷静得很,一双桃眼滴溜溜地转着。不一会,临秀发现这马车停止了晃动,像是有一股力量把马车慢慢举起托平,随后马车竟回到了山路的路面上。马车夫也吓得够呛,连忙驾着马车就带着她们下山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锦觅用灵力所为。上一世你们护我,这一世换我护你们吧。锦觅作为他们的孩儿,反倒是体会到了照顾孩子般的心情。只是让锦觅感到有疑惑的一点是,每次她遇到什么危险时,都能看到云中隐秘着一只白色巨兽,等危险消失后,那巨兽也随之消失。
不知不觉,离锦觅投生一段日子过去了。润玉本来只是把那昆仑镜藏于枕头底下,只在就寝前稍微看看。可自从他给自己下了只看不去打扰的这个界限后,便愈发频繁地看那镜子,竟直接把昆仑镜放在他袖兜里,得空便取出来瞧瞧。
这一日他正在璇玑宫批阅奏折,处理完一批后,小休之时便从袖兜中取出昆仑镜又看了起来。这一看可把他吓得差点把案桌上的奏折都扫到地上去。锦觅所在的马车竟悬挂在一段泥泞山路的边缘,只有一个轮子还卡着山路,已是危危欲坠了。
“白泽!白泽!” 润玉大惊之下直呼白泽的名字。
而白泽好像在门外等候登台已久的旦角一般,一脚踢开璇玑宫的门,噔噔噔就进来了。
“白泽,你立马去这个地方!” 润玉指着昆仑镜中那辆悬挂在半空的马车对白泽大喊道。
“这,这不是属下的昆仑镜吗?” 白泽踱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向润玉走去。
润玉怒发穿冠,大拍桌子: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白泽假装正经地对润玉说道: “属下只是陛下的起居注史官啊,这,这下凡救人之事,由属下来做似乎超出职责范围了.”
“我让你去你便去!” 润玉气得额头都开始冒出龙角了。
“属下去了有何用啊,这凡人各有命数,即使属下是上古神兽也不好干涉凡人的命格吧,” 说完,白泽瞄了一眼润玉的表情。
“你去…你就去那看着,要是实在生死存亡之际,你便出手相助。你不是被凡人称为能逢凶化吉的吉祥之兽吗?” 润玉似乎发现自己的失态,慌忙用袖子遮住自己露出来的龙角尖。
“知道了,属下这便去,” 白泽强忍着笑意,弯着腰出去了。
后来润玉看到那马车缓缓被抬回道路面上,他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白泽便回来了。
经过方才失态的一幕,再见到白泽时,润玉感到有些尴尬,他便背过身去。
“白泽君,你方才救…有功,本座会论功行赏.”
“谢陛下,举手之劳,不必了,” 白泽语气轻快地回答道。
“陛下,恕属下多嘴,既然陛下放不下,为何不去追呢.”
“…你不懂…”
“到底是属下不懂,还是陛下不敢?”
“你——” 润玉被白泽的挑衅气得转过身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冒出的龙角的位置。
润玉缓了一口气,“白泽君,直到她嫁与旭凤之前,都还劳烦你多些留意她,以免她陷入危险境地。这,这昆仑镜还给你…本座方才在地上无意间捡到的,” 润玉红着脸低着头,硬把昆仑镜往白泽手里塞去。
“陛下还是自己留着这镜子吧,属下可没这个热情天天在镜子里盯着别个的待嫁娘看,” 白泽摆了摆手。
听到此话,润玉的手停在了空中,渐渐收了回来,脸色露出落寞的神色。
“不过,如果她又陷入什么麻烦中,陛下遣我去帮忙,我也无所谓跑腿一趟,” 白泽补充道,润玉那纯情男子模样若是写到人间那传奇话本里,定叫那些个闺阁女子芳心暗许,可惜啊,是个木头脑袋,白泽无奈地摇摇头。
“谢谢你,白泽君…” 润玉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