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往回走的时候,润玉好似丢了魂似的,一言不发,任由葡萄怎么说俏皮话逗他,也少作回应。水榕心里也跟装了个船锚一样,感觉心都坠到胃里了。一面是担心自己不知将面对什么惩罚,一面也懊恼自己为何买票的时候没好好看看戏名,触犯了陛下的大忌。
回了客栈,葡萄与润玉匆匆回了房间,水榕则是忐忑不安地在润玉和葡萄的房门前站了好一会,才无奈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润玉少有地没抱葡萄,也没和她说话,就自己躺下了。
葡萄方才在那戏楼看到那一出戏也是惊了。虽说她知道霜花和旭凤的旷世奇恋早就传遍六界了,除了天界以外,各界都出了不同版本的传奇话本和戏剧,没想到,居然那么巧让她和润玉给碰上了。其实刚才看那戏的时候,葡萄最难过的部分是最开始那花旦跪在爹娘灵位前的那一幕,她上一世好不容易与爹娘相认,终于不是个孤儿了,却又间接地因为旭凤,又再成了个孤儿,至于霜花与旭凤的那些爱恨纠葛,她其实感触不大。毕竟如她说的,两人隔着杀亲之仇,旭凤的母神又杀了自己的娘亲,葡萄真的无法像霜花那样…
霜花啊霜花…瞧瞧你干的好事,哎,应该说我们曾经一起干的好事吧。葡萄扶着额头,无奈地偷偷叹了口气。
润玉心情差到极点,本来起兵这件事就不是他长久以来刻意为之的,可他生母死在他眼前,他无能为力,荼姚那毒妇又一直对他除之而后快,加上觅儿…如果旭凤不是连觅儿都抢走,也许他可以为了觅儿,与她一起做一对逍遥散仙,就如水神洛霖那样,为了心爱之人不去复仇。可是他们任何人都没有给他退路,最可笑的是丹朱,还质问他自己不对他人敞开心扉,自然没有任何可以推心置腹之人。真是何不食肉糜。好不容易过了几百年,他的仇与恨淡了些,凡间这些写传奇话本的人又追着这些天界轶事不放。
罢了,反正在这天下人心中,我润玉就是个不仁不义之徒,这恶棍反派我也当习惯了。润玉苦笑了一声,一滴泪落进枕头。
忽然一只微凉小手从他腰后挽过来,搂在他的小腹上。而后一个软柔小人贴静静地贴在他身后。
葡萄靠在润玉的背后,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胸口。温柔地说道: “小鱼仙官,你可是也想家了呀?”
润玉默不作声,但葡萄感觉到他胸口在隐忍地抽动着。葡萄继续抚着他的胸口。
“那,明天觅儿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葡萄撑起身,将下巴窝在润玉的脖子侧面那儿,嘴唇凑到他耳垂处,轻声道: “是觅儿考虑不周,太贪玩了,觅儿学了荷叶裹鸡还没机会做给小鱼仙官吃呢。明日我们回天界了,觅儿做给你吃好不好?”
润玉的耳朵被葡萄说话的气息呼得痒痒的,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葡萄趁机把润玉的肩膀翻了过来。却看见他脸上挂着泪痕,眼眶红红的。
葡萄什么都没说,先吻向他的唇。手也继续轻抚着他的胸口。直到润玉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了,她才缓缓离开他的唇。
“小鱼仙官,你现在感觉如何啦?我方才看你似呼吸不畅,特意与你渡气,现在好些了么?” 葡萄温柔地垂着眼帘,望着他的眼。没有提到他脸上挂着的泪痕。
润玉微笑着,轻声道: “好多了,谢谢觅儿.”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方才…觅儿在戏楼说的话是真的么?” 润玉沉默了一会,犹豫地问出了一句。
“什么话呀?”
“就是觅儿说…不太喜欢那个戏本…” 润玉眼中带着一丝期许与哀愁,让人忍不住想再吻他一遍。
葡萄轻轻点了点头。
“方才那戏本里,让觅儿最有感触的是那花旦跪在她爹娘灵前哭的那一段。觅儿很爱自己的爹娘,所以如果觅儿是那花旦,是无法与那武生在一起的。虽然忘了上一世时,我爹娘是因何去世,但当时那种心痛的心情,觅儿永远忘不了。因此这一世觅儿很珍惜他们,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觅儿也无法和伤害我父母的人成为朋友,更别说是爱人…”
其实她怎能忘记她爹娘上一世是被穗禾那恶毒女人杀了,可提起穗禾就必然会提起旭凤…真真是说了一个谎,就要再说一百个谎去圆。她都不知当时自己向润玉否认记得旭凤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觅儿…上一世那些痛苦的事,忘了就忘了吧,这一世你有爹娘和我,还有肉肉,应该回来的人都在了,我们只管把现在过好就行…以往的事也不能改变了…” 润玉轻轻将葡萄耳旁的发丝翘到她耳后去。
“虽说戏中那月神是带兵起义了,但觅儿觉得他肯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若是他与他父皇真的父慈子孝,关系亲密,又怎会选择在自己的大婚之日起义呢…我们凡事不能只看一面…加上自己的兄弟还要来夺妻…哎,想想就糟心…” 葡萄的语气颇有些感同身受。
润玉忽然喉中哽咽,只有紧咬住嘴唇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眼泪再次涌出的念头。虽说他从不觉得自己带兵起义是什么光彩之事,于他而言只是报复,但这一世,起码觅儿没有再怪他了…
“小鱼仙官,你可是又胸口发闷了?可还要觅儿与你渡气?” 葡萄见润玉又陷入了悲痛的情绪中,便假装以为他又身体难受了。
润玉看着觅儿这般紧张他的模样,虽然他也不知觅儿是否真的知道他为何难受,但这已经足够了。
“是有些许胸闷…若觅儿能常常与润玉渡气,定能好得快些,” 润玉捂着胸口,半真半假地说道。
葡萄又低头吻了他一下,还摸了摸他的额头。
“许是今日午时阳光毒辣,小鱼仙官陪觅儿走了许久,有些中暑了,小鱼仙官要不要先睡一会呢?”
润玉嘴上说着不用,可葡萄凑得如此之近,身上传来阵阵让他心宁神静的花香,不消一会,他就渐渐睡去了。
没想到这一世与他在一起,倒是多见了许多他孩子般脆弱的一面,葡萄侧躺在润玉身旁,手还是搭在他胸口,轻轻地抚着。想必在我上一世时,他更难受些,只是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罢了,想到此处,葡萄心中不禁又泛起内疚的涟漪。
待润玉睡熟后,葡萄悄悄地起了身,来到水榕仙侍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水榕面露惧色地开了门。见是葡萄,水榕松了半口气。
“水榕仙侍,你随我去镇子上买些伴手礼,我们明日便回天界了,给膳房的几位带些东西,他们也很久没回凡间了,” 葡萄小声说道。
水榕点了点头,闪身出了门。
经过方才的一番闹剧,两人都有些沉默。
“锦觅仙子…陛下…他,有没有生气啊?” 葡萄在茶坊挑着茶饼,水榕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陛下他不是生气,他是难过了…” 葡萄停下手中挑拣的动作,回过头看了水榕一眼。
“那…那陛下有无提到要将水榕如何治罪啊?” 水榕惴惴不安。
葡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道: “说要去看折子戏的又不是你,是我呀,就算陛下要怪也是怪我,怎能把罪安到你头上呢?再说了,你跟了陛下这许多年,应该也了解他脾性,他可是这样随意迁怒他人的人呢?” 葡萄继续一边挑茶饼,一边安慰水榕。
“可…要是我当时能好好看一下戏名,陛下就不用受这气了…” 水榕懊恼地低下头。唉…此次回去也许陛下就把我派去仙籍司与邝露仙子共事了…水榕心中暗想。
“来,水榕仙侍,你先帮我拿着,” 葡萄付了银子,将茶饼托到了水榕的手上。水榕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一言不发地跟着。
“给煜然,子盛,卿蓉他们几个小仙童买点什么好呢?水榕仙侍,你给我提点想法呗?” 葡萄回过头问,水榕仍是心情沮丧。
“好了好了,别这样嘛,要是陛下实在是要怪罪于你,我替你求情。要不这样,我俩打个赌,如果陛下罚了你,我送你一坛桂花酿。要是陛下没有罚你,你便…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要是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可得帮我。如何?” 葡萄轻轻拍了一下水榕的肩膀。
水榕心思烦闷,无心反驳,只好点点头。
两人又继续走着,随路买了些香囊,小荷包等。见天色渐暗,又去了酒肆买晚膳。
不知被什么轻轻地扑扇着鼻子与脸颊,润玉脸上被撩得痒痒的,他缓缓睁开眼。房内只亮着微弱烛光,浑身似被什么轻轻地托着,包裹着。眼前有几团彩色影子扑闪着飞过。
润玉刚醒,身体还是有些沉,他撑着自己微微起了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床鲜花上,有玫瑰,茉莉,百里香和鸢尾花。奇怪的是这些花似乎生根在这床上,而非被从花托上剪下放在床上的。他轻轻碰了碰手边的一簇茉莉,上面的露珠还滴落了下来。这些花的香味都清雅温和,怪不得自己睡了如此之久。一团影子落在他的手背,原来那些扑闪的影子是蝴蝶。轻轻挪了下手,蝴蝶又飞起来了。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掌中握着什么,翻过手一看,是一张纸条。
小鱼仙官:
我与水榕仙侍出去片刻,很快就回,勿念。
觅儿
原来是觅儿啊,润玉低头望了一下自己置身于这花床中,觉得葡萄愈发会照顾人了。
“咔——”
门轻轻地开了,不知怎的,润玉第一反应竟是躺下装睡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作此反应,也许是不想破坏了这宁静的气氛。
葡萄提着好几包东西,蹑手蹑脚地进来了。见润玉还躺着在睡梦中,便轻轻将东西放下,关了门。
转过身来发现房中飞舞了许多蝴蝶,她便小心地挥着袖子将它们往窗外赶。
“去去去…我留着这窗缝是给小鱼仙官透透气的,不是给你们进来扰了他休息的…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趁他睡着的时候轻薄他…去去去…” 葡萄小声嘟囔着,语气有些恼火。为了不吵醒润玉,又不得不把袖子挥得很慢,样子很是滑稽可爱。
润玉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瞄着,看到此情此景,鼻子忍不住微微发出了哼声。
葡萄听到声响,立马转过头来盯着润玉。润玉赶紧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可他立马就感觉到床褥的一角陷了进去,而后另一角,愈来愈近。紧接着,他的脖子就感受到有一呼一吸的热气吹拂着。
“觅…觅儿,” 润玉终于被这热气撩得太痒,忍不住投了降。
“哈!小鱼仙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得这么调皮了,装睡!” 葡萄狡黠一笑,忽然将手伸到润玉的腰间拼命挠起来。
“我——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哈——停,哎,停停停——” 润玉被挠得整个人都卷成一团了,在床上滚来滚去,包裹着他的花朵被他滚得花瓣扬起又飘落。
“那这次就先放过你,” 葡萄也笑得直喘气,两个人倒在床上自顾自地恢复着呼吸的节奏。
“觅儿,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躺在花海中?” 润玉侧过脸,他从花茎与花瓣的缝隙中看着觅儿。
“小鱼仙官,有机会我带你回花界,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花海,” 葡萄伸手穿过隔在她与润玉之间的花,摸索到了润玉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只是…长芳主与老胡他们,不是很喜欢润玉,大概不是很愿意见到我,觅儿也莫要为了润玉为难他们了,” 润玉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小鱼仙官,没事的,等他们以后和你熟悉了,自然会喜欢你,” 葡萄侧过头回望他,微笑着说道。
润玉忽然侧过身,转向葡萄的方向,拨开挡在他们二人脸间的花,捏着葡萄的下巴,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