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

“我叫柳莘莘，我是陈家旺的妻子。”

　　“我杀了他。”

　　那年我刚毕业，在A城找了一份不错的文职工作，过着早上八点上班，晚上七点回家的平淡日子。我家也算是小资家庭，但由于父母勤俭，我对生活也就没什么挑剔。

　　遇见陈家旺的时候是个冬天，下班时天已经黑了，我沿着往常的路回家，穿过小巷，拐个弯就到小区门口。那一带一向太平，可那天我遇上了小偷，抢了我的包拔腿就跑。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愣神他就跑远了，我赶紧追上去，边跑边喊，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

　　陈家旺就是在这个时候冲出来的，他比小偷壮一些，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摔到地上，拿回了我的包递给我。我道了声谢，他挠挠头叫我注意安全。

　　自那之后，我每晚都能遇到他。他说是碰巧下班时间撞在了一起，也顺道送我回家，以防万一。是上学时言情小说里俗套的剧情。他家明明住在相反的方向，却坚持送我回家，他追我，我很感动，顺理成章，最后就这么走到了一起。

　　陈家旺是个农村人，没什么文化，家里有个五十多岁的母亲，一个上初中的妹妹。我家是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配不配得上的，父母见他待我好，便同意了这桩婚事，也只是象征性的要了些彩礼，零零总总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块钱。

　　结婚之后我们搬进了我父母之前置办好的大房子里，陈家旺是个孝子，把婆婆和妹妹也一起接了过来。他跑了好几天给妹妹办了转学手续，当保安这两年的积蓄都用来打点学校了。家里装修没钱，我从之前的存款里取了一部分，陈家旺说过段时间发了工资还我。

　　婆婆说，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还不还的。

　　第二年近夏的时候我怀孕了，陈家旺很开心，他似乎对于做爸爸这件事异常期待，每天叮嘱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养胎。婆婆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饭菜，说是他们村里算命的神婆教给她的，很灵，吃了能生儿子。我尝了尝，不是我喜欢的口味。五六个月的时候，我脾气异常暴躁，摔了碗，不愿意再吃那些不和口味的饭菜。

　　婆婆说，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忍一忍。

　　第三年二月中旬，我要生了。我妈想让我剖腹产，婆婆不同意，说顺产的孩子机灵，剖腹产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怎么办。而且剖腹产要贵一些。陈家旺皱着眉，我知道他赚钱不容易，顺产也没什么。

　　电视里不是骗人的，真的很痛，我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扯开我的皮肉，每一根神经都被撕裂，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是天旋地转的黑，隐约听到孩子的哭声，可我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睁开眼。病房的墙反着惨白的光，陈家旺端着一碗粥坐在床前看着我。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东西。

　　我问陈家旺，我的孩子呢。

　　他不说话，舀了一勺粥吹凉递到我嘴边。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媳妇生了个女儿，睡过去之后婆婆悄悄把她送了人。我用力扯了扯嘴角，哑着嗓子开口。

　　“陈家旺，你别跟我开玩笑。”

　　婆婆推门进来，把一沓钱递给陈家旺，一屁股坐在右边的病床上。

　　她说，没什么不能说的，生了个女儿，抱给别人了。计划生育没放开，就当没生过，下回再养个儿子吧。

　　出院后我回家住了一段时间，妈妈心疼我，每天都做些补身子的东西给我，爸爸请了半个多月的假在家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感觉身体和心里都空荡荡的。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做母亲的准备。

　　没几天陈家旺就过来要接我回去，我不大愿意，妈妈也不想让我走。陈家旺说我已经成家了，老住在娘家不好。而且产假也休完了该回去上班，不能总叫爸妈照顾我。我想了想，还是不给爸妈添麻烦了。

　　婆婆做了很多好吃的，她想让我在房产证上写上陈家旺的名字。

　　我很纳闷，我们结了婚，写谁不都一样吗？

　　婆婆说，那不一样，男人当家做主，房产证上写男人的名字才像样。

　　也就是个莫须有的空名，我没纠结，点头答应了。陈家旺什么都没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紧紧抱着我，梦呓般在我耳边嘟囔，说他想要个儿子。

　　八月份的时候，我又有了身孕。婆婆比我和陈家旺还要开心，只不过她把奇怪的饭菜换成了黑乎乎的汤药。

　　婆婆说，这是家里祖传的秘方，肯定管用。

　　我怕苦。小的时候喝汤药喝不进去，妈妈总会准备很多的果干，喝一口，吃一块儿。家里没有果干，我不想喝。可陈家旺说，他想要个儿子。

　　为什么一定要个儿子呢。

　　这一次我没哭闹，乖乖喝了汤药。我想耳朵边清静清静。上一次我说我不想吃奇怪的饭菜，陈家旺哄了我好久。那些话我听腻了，这次我不想再听了。

　　二十周的时候做了产检，婆婆突然舍得花钱了，给大夫包了个红包，大夫说我肚子里是个女孩儿。听到这话的时候我脊背发凉，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衣角。陈家旺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好像吃了颗定心丸。

　　婆婆让我把孩子打掉。我觉得她简直是疯了，都已经四个月了，怎么打。陈家旺也不同意，他说这样对我的身体不好，怀都怀了，就生下来吧。

　　我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呢。

　　婆婆说，不生儿子，难道我给他们老陈家传宗接代吗。

　　我真的很想问一问奶奶，柳家断了香火，她怪不怪妈妈。

　　最后陈家旺说服了婆婆，孩子留住了，我很开心。我比上一次更加期待这个生命的来临，我甚至能够听到她咯咯的笑声，看到她挥舞她紧攥着的小拳头。陈家旺给我温了一杯牛奶，让我早些休息。

　　但那个孩子没有了。

　　在那之后没多久的一个晚上，陈家旺端来的牛奶里掺了堕胎的药。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清宫手术和生孩子一样疼。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质问堕胎药究竟是谁放的了。陈家旺是个孝子。

　　他真的是个孝子。

　　在那之后我常常做噩梦，我总是梦到有孩子在哭，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质问我为什么不要她，我开始失眠。陈家旺依旧每天按部就班的过日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的身体大不如前了，老板说我精神状态不好，叫我回家休息一阵子再说。婆婆病了一场，妹妹读高中不在家，我要好好照顾她。

　　我的精神状况真是不太好了，居然把滚烫的热水往婆婆嘴里喂。她大叫着抓了床头的夜灯扔过来，说我要谋害她。我道了歉关上门缩在房间里，看着很久以前就置办好的婴儿床发呆。隐隐约约，我又听到孩子在哭，在叫，仿佛有一双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喘不过气来。

　　婆婆哭着跟陈家旺说她好像没多久活头了，她想抱个孙子。那天陈家旺不顾我的反对跟我做了一夜，我浑身上下都没了直觉。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陈家旺和那天晚上的小偷很像，只不过他偷走的是我的包。

　　我又怀孕了。

　　怀孕这个词像一个魔咒，我成了惊弓之鸟，躲着所有人，爸爸妈妈说要来看我，我好害怕。万一他们见到我这幅样子，该有多难过呀。

　　我给妈妈打电话，让她放心，陈家旺这两天对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我给家里买了一把新菜刀。我有些日子没做菜了，婆婆说想吃剁椒鱼头。我记得陈家旺也喜欢吃鱼，尤其喜欢喝带点辣的鱼汤。

　　陈家旺夸我手艺好，他说鱼头切得很平整。

　　他睡着了。

　　他的头也切得很平整。我放了足够多的药，完全不用担心他会醒过来破坏我的好手艺。

　　我剖开了婆婆的肚子，把陈家旺的头塞了进去。她多喜欢儿子啊。喜欢儿子好，能传宗接代。可是没办法，我生不出来啊，那只能她自己生了。

　　我穿了一件很漂亮的红裙子。我不记得我买过红裙子，可孩子说她喜欢红裙子，所以我身上就有了这件漂亮的红裙子。

　　“我叫柳莘莘，我是陈家旺的妻子。”

　　“我杀了他。”

　　警察是个好人，他说我能生下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