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起苍剑派，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那肯定都会说知道，不可能不知道，因为人家是天下第一的门派。
那茶楼里酒馆里天桥底下说书的，每天都在说。
就连集市上卖菜的卖小玩意儿的都能扯上几句，有时候顺便还能打着苍剑派的名头给自己加个小广告。
而我正是苍剑派所在的山脚底下的附属帮派的一个小弟子。
我们帮派名号不响，江湖上的人都自觉把我们归为苍剑派。
但其实也没说错，因为我们这个小帮派的帮主正是苍剑派那位鼎鼎有名的大师兄。
2.
大师兄姓陆，单名一个穷字，是掌门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一位。
大师兄刚拜入师门的时候，掌门很嫌弃大师兄的名字。
陆穷，虽然很符合大师兄未拜入师门前穷到衣不蔽体的人设，但一点都不符合苍剑派天下第一的名号。
掌门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亲自给大师兄更了名叫——陆灵均，据说是取自《离骚》“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一句。
可大师兄一直不中意掌门给他改的名字，他总觉得陆灵均这名听起来一点都不霸气，跟个娘们儿似的，还不如叫陆富，跟苍剑派多搭，一听就贼有钱。
然后大师兄就被掌门罚了面壁思过一个月。
被迫接受了陆灵均这个在他看来一点都不霸气的名字。
3.
大师兄在苍剑派并没有什么威望，平日里不读书，不练功，就只会领着一众师兄弟溜达快活。
但大师兄根基极好，一点就通，有句话怎么说，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练功奇才。
但借用大师兄自己的话来说，千百年难遇用来形容他都是侮辱他，他那得是千万年难得一遇。
于是整个苍剑派都知道大师兄不靠谱而且特自恋。
大师兄在苍剑派每天除了逗逗新来的师兄弟就是被掌门罚去后山面壁思过。
日子快活赛神仙。
掌门护犊子放任大师兄不管，副掌门和其他的几个师叔伯看不过去了，非要让掌门好好整治一番大师兄。
掌门实在说不过几个师兄弟，只得大手一挥把大师兄撵下山去历练了。
大师兄也是心大，一个铜板没带，扛着把剑就下山了。
4.
那个时候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天下第一的苍剑派掌门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叫陆灵均，但都没见过。
对大师兄那是好奇的不能再好奇，各个茶馆酒楼的话本里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而大师兄下山之后就用回了自己之前的名字，陆穷。
掌门撵他下山历练的时候什么都没交代，大师兄也正好乐的开心，一个人玩了个痛快。
大师兄也就是在那时候从野狗嘴里捡到的我。
而且出场方式一点也不侠客。
靠着墙，右手拿着一只烧鸡啃的满嘴油花子，看着那一群饿疯了的野狗吐出一口鸡骨头。
野狗扑过去的时候眼疾手快把烧鸡往后一扔，两步跑到我旁边拎着我的衣领子就跑。
连轻功都不用，就靠两条腿干跑，跑没了半条命才甩掉那群疯狗。
一点都不高手，一点都不侠客。
5.
大师兄把我带到一家客栈，给我叫了一桌子肉，看得我直流口水，但我却不敢动筷子。
大师兄看了我一眼，拿起一个鸡腿塞进了我的嘴里，堵住了我即将要流下来的口水。
吃吧，大师兄看着我说，收收你的口水，都快流成河了。
我得了许可，飞快地把一桌子肉吃了个干净。
然后就看到大师兄摸遍了全身，摸出了六个铜板，搁在桌子上朝我推了过来。
我赶忙从长凳上跳下来，一个劲儿的摆手不敢要。
大师兄指着我的鼻子说，拿着。
我摆手。
大师兄又说，拿着。
我又摆手。
然后大师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看着我，让你拿你就拿。
我颤颤巍巍地伸手把那六个铜板收了起来。
大师兄点了下头，伸手指了下门口，滚吧，滚远点。
没等我开口问为啥，大师兄又是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把我吓得一个哆嗦。
赶紧滚，大师兄看着我说。
我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声都不敢吭，捏着手里的铜板走出了客栈。
但没敢走远，找了个不起眼又刚好能看到那间客栈的角落蹲着。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就看到大师兄逃命似的从客栈里冲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怒气冲冲的小二跟掌柜的。
原来是大师兄光天化日之下吃霸王餐。
虽然当时我的内心非常感动，但依旧是觉得大师兄一点都不侠客。
因为侠客从不吃霸王餐。
6.
我捏着六个铜板迈着小短腿好不容易跟上了大师兄。
拉着他的袖子，噗通就跪下了，对着大师兄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磕的我脑门直疼。
我说，师父，您收我当徒弟吧。我想跟您学武功，不用饿肚子。
大师兄拎着我的后领子把我拎起来挂在了树杈上。
伸出一根手指头戳着我发红的脑门儿说，叫谁师父呢？我才比你大几岁啊你就叫我师父？叫师兄。
然后我就名正言顺成了大师兄的小跟班。
跟着大师兄勇闯天涯。
大师兄还赐了个名给我，跟他姓，叫陆丰。
我问大师兄为啥叫陆丰，大师兄说，你不认字，陆丰好写，起难了怕你不会写。
其实我知道，是因为大师兄肚子里没啥墨水。
7.
大师兄带着我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饿的实在不行了就找一家客栈吃一顿霸王餐。
吃完就跑，跑的飞快。
吃到快把周边的客栈得罪了个遍的时候，大师兄带着我回了苍剑派。
苍剑派每年都会招收新弟子，但考核非常严格，绝对不是我这种除了吃啥都不会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过的。
但大师兄偏执意要让掌门收下我，让我留在苍剑派。
掌门不同意，师叔伯也不同意。
大师兄厚着脸皮跟掌门闹，被掌门关了禁闭。
我被赶下了山。
后来大师兄在山脚下的镇子上找到我，把我领到一处山寨，跟我说这里以后叫陆家寨，他是老大，我做老二。
我问大师兄，你不当侠客了吗？要改行当强盗吗？
大师兄给了我一巴掌。
对我说，我们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哦，还是强盗。
8.
大师兄一个人在苍剑派的山脚底下开起了山寨。
掌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其他的师叔伯也不好多说什么，就由着大师兄去了。
但寨子里的弟子也全都归在了苍剑派。
属于外门弟子，穿不了苍剑派的校服，也没有苍剑派统一配发的玉佩。
过了几年，大师兄的名号在江湖上越来越响。
苍剑派的天下第一门派的地位也越发的不稳固。
其他的三大门派，一方面觊觎苍剑派天下第一的位子，一方面又忌惮掌门跟大师兄不敢搞什么大动作。
四大门派相安无事的又过了几年。
这期间大师兄一直在游历四方，多数时候还会带上我。
大师兄还是跟第一次被掌门撵下山的时候一样，一个铜板都不带，扛着把剑就下山了。
只是再也没用过陆穷这个名字，而是用的陆灵均这个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名字。
9.
我跟着大师兄天南海北的四处游历。
大师兄总是很穷，我也很穷。
穷到住不起客栈，吃不起饭。
偶尔能住上客栈也是我跟大师兄俩人挤一间。
大师兄习武多年，又加上根基极好，所以大师兄的感官也总是异于常人的好。
我也算是自幼跟着大师兄的了。
可饶是如此，每回夜里跟大师兄挤在一个被窝，哪怕我的呼吸稍重一些，大师兄也会立马清醒过来，看着我问一句，怎么了。
我总觉得大师兄从来都没有真正睡着过。
大师兄的睡眠永远都不像他的为人那么大大咧咧无所顾忌。
所以我从来都不敢在大师兄睡着的时候有什么动作。
哪怕是在大师兄睡着的时候盯着他多看几眼我都怕被大师兄发现后无从解释。
我从不敢对大师兄有什么龌蹉心思。
即便有也要藏的滴水不漏。
10.
我跟在大师兄身边有十年了。
这十年里，大师兄很少叫过我的全名。
他总是叫我小丰，或者阿丰，有时候干脆直接叫我小孩儿。
大师兄第一次叫我陆丰是在他带柳清和回陆家寨之后。
大师兄是抱着柳清和回来的，当着寨子里所有师兄弟的面。
我第一眼见到柳清和就觉得他的来路肯定不简单。
柳清和看上去文文弱弱，满身的书卷气，总是喜欢穿白衣。
但我总觉得他的一双眸子里装满的都是滴水不漏的伪装。
我质问大师兄，为什么带他回来，不知根知底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往苍剑派带，现在苍剑派是什么形式你不是不清楚。
大师兄看着我，只淡淡说了句你别管，我信他，出了什么事自有我一人担着。
我赌气很长一段时间没跟大师兄说话。
大师兄混不在乎，每天眼里就只有柳清和一人。
他亲自照顾柳清和。
柳清和起居膳食他一人揽下。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师兄。
因为大师兄的关怀备至里掺着的不是柔情似水，而是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的生怕面前的柳清和不接。
我知道完了，大师兄完了，我也完了。
我嫉妒柳清和，我也不甘心。
我跟了大师兄十年，到底是比不上一个萍水相逢的柳清和。
11.
我终于还是找上了柳清和。
大师兄奉掌门之命下山办事。
我看着站在树下的柳清和开口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清和背对着我，域冥谷大弟子，柳懿。听过吗？
域冥谷，四大门派之一，悬壶济世，弟子个个医术高超，善用毒。
我没吭声。
柳清和转过身，看着我笑了一下，苍剑派要毁在陆灵均手上了。
我看着他，怒极反笑，两步走上前去，抓住柳清和的衣领把他重重地摔在了树干上。
抬起的另一只手还未落到柳清和身上，便被人拦了个结结实实。
我转头，是大师兄。
大师兄冷着脸推开我，看着柳清和轻声问他有没有事。
我叫住转身要走的大师兄，问他知不知道柳清和到底是什么人。
大师兄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我信他。
大师兄说，陆丰，你跟了我十年，你知道我是什么脾气。
那是大师兄第一次叫我的全名。
一声陆丰，我就知道，我没资格跟柳清和争。
我认命。
我知道大师兄的脾气，说一不二，认准的事改不了。
我不争，我不过是苍剑派的一个外门弟子。
不过是被大师兄捡回来的一个小乞丐。
我没什么好争的。
在大师兄身边呆十年已经够了，能争的都争完了。
剩下的我争不过。
我认命。
12.
柳清和的伤好了。
他执意不让大师兄送他回域冥谷。
大师兄虽不甘心，却也只好作罢。
几个月之后，其余两大门派暗中联合围攻苍剑山。
一时间三大门派在苍剑山打的不可开交。
域冥谷的人却迟迟不肯露面。
两大门派围攻苍剑派，域冥谷怎么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同为四大门派，域冥谷既已选择冷眼旁观到底，那便是摆明了不与苍剑派一心。
我不知大师兄手持长剑指着另外两个门派的人的时候内心是何想法。
我更不知，大师兄被自己的血染红衣衫的时候有没有想起那个拉着他的衣袖扑通跪地，咚咚咚磕三个响头的小乞丐。
我只知道，大师兄手持长剑跪倒在地，看着血流成河的苍剑山，吐出的最后两个字是，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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