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认识一个风月场出身的人,说起来是我救的,他没个正经名姓,就叫裁冰。
那天从花月楼出来在街角看见他,瘦瘦弱弱的一个少年,被几个护院打扮的人围着拳打脚踢,我不喜欢管闲事,但他在人群的缝隙里对上我的眼神,忽而挺灿烂地笑了,我就出手救了他。
裁冰是个高官和妓女的私生子,他从没说过父亲是谁,但我大概是知道的,这些文官都是这样,为了点虚名脸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几个护院连滚带爬地跑了,我蹲下看着他:“你怎么样?”,他说句谢谢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脚印,又勾起嘴角:“我没地方去,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把我捡回去?我什么都会。”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什么都会”并不是一句虚言。
除了公事,义父对我都很纵容,我去陕西办事捡回来一只细犬,自己又没时间照料,他就买了个很会养狗的仆人,尽管他自己并不喜欢猫猫狗狗。这次捡了个人回去,他也淡淡的,问了几句情况就让管家安排住下了,他想查实一个人的来历很容易,所以并不担心有人通过这样的手段安插耳目。
住进别院,裁冰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武虽不精,却是会的,文也可以,不止识字,四书五经通篇能背,算术乃至星象他也知道些,会弹古琴吹笛子,饭菜做得好吃,侍弄花草比用了多年的仆人还精细,总之就没一样是他不懂些的。连义父都有些出乎意料了,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到怎样的事情也不惊讶,都会夸裁冰一句:“是个难得的有心又聪明的人。”
再后来,裁冰也成了鱼龙青门中人,论起来是我师弟,挺受上面器重,在杀手行会挂了檀木牌。
我还当御前侍卫时义父有一年上元节家宴喝醉了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他说当初看到我时我脏兮兮的,又一脸的苦大仇深,看着丧气,差点就放任我去死。又说当时师傅见到我时直接对他说:“这是个狼崽子,长大若有所成是要噬主的。”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留着我到如今。
从那以后我一直后悔初见时没能对他笑一下。
这可能也是我收留裁冰的原因,养他长大的母亲被客人凌虐死了,投奔生父又被逐出家门一顿殴打,他还能对着一个陌生人笑出来。
“你好像很爱笑。”有天我下了值约他一起喝酒时还是没忍住问起来。
“也不是天生喜欢笑的,我那样的出身,有什么可爱笑的。”他饮尽杯中酒,又笑起来:“不过是不知道拿什么面孔示人,既然人们喜欢看笑,我就笑给他们看。”
他又说:“你也该多笑笑,我们都是做送终生意的人,给人临终看个笑脸总好过拉个长脸吧。”
这一点我不大赞同,人我杀得多了,却从不能只把这一切看成生意或者差事,个人好恶混杂其中,经常夜不能寐。
我们或许道不相同,后来也不总见面,但最后一驿如果不是他,我一定走不到西大营。